盒子是银灰色的,和一本专业书差不多大小,表面光洁如镜,只有中间镶了一块电子显示屏,是交互界面。显示屏周围有散热的通风孔,下面是接口,方便与外部设备进行数据交换和程序更新。
门口的青年蹙起眉,望着室友:“你要把005也带去?今天钟将军本人都来了,你带它干什么?”
“就是本人在场,才有比较。”
青年摇摇头:“你为了搜集训练数据,犯了不止一条法,万一被发现……”
对方在唇边竖起一根指头,示意他小声,然后把盒子放进包里。
“江念晚……”
“我知道我知道,”对方压低声音,“我会小心的。”
青年望着江念晚。对方的五官很标志,但标志得不张扬,初看只是觉得舒适、清雅,过一段时间,才能体会出这种经久的美。他们同窗四载,他知道对方是怎样的天才,配上这样一张脸,本该在社交圈大放异彩,但这人却埋头在房里,对着一个盒子精雕细琢。这痴念让他觉得可悲又可气。
前因后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叹了口气:“快走吧。”
江念晚走出来,赶上他,两人顺着林荫道,走去礼堂。毕业季,到处是淡紫、深红的礼袍。明年这个时候,他们也会走出这个校园。
江念晚望着合照的人群,忽然想起前几天的夜谈。“卡明斯,”他问身旁的人,“毕业之后,你还是要去夏厅实习?”
一个无薪的实习生职位,有点配不上军校首席。
青年说:“你希望我去私企挣大钱?”
江念晚笑笑,表明自己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从政。”
卡明斯问:“你呢?打算去研究所?”
“我喜欢不跟人交流的地方。”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礼堂。空军将领来演讲,军官预备班、战术指挥、军事科学的学员们自然到场,工程技术、国际关系的学员也来了不少,礼堂坐的满满当当,两人只能一边道歉,一边见缝插针地在后排找了位置站着。
钟长诀走进礼堂的一刻,江念晚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年。因为长期训练,他肤色好像更深了些,除此之外,光阴并未在那张脸上留下痕迹。
他开口时,江念晚略微愣了愣。天天跟盒子里的声音对话,忽然在现实里听到了,反而有种不真实感。
钟长诀从军校生活,讲到飞行训练、战斗任务、团队合作。令江念晚意外的是,他也提及了人工智能。
超音速飞行、智能化驾驶和精确制导武器确实是未来。
讲到战略战术时,钟长诀望着预备班的学员,说:“空讲太抽象,我们来设想一个情景。”
屏幕上放出了一张地形图,上面有各个部队和场地的标识。钟长诀指着山谷中的一个点:“你们的任务是夺取敌方雷达站。雷达站被一个敌军连队驻守,有重机枪和迫击炮防守。山谷两侧是高地,敌人在高地上布置了狙击手和观察哨。你们的部队包括两个步兵连队、一支装甲排和一个迫击炮排。”他把目光转向学员,“你们会怎么设计进攻计划?”
预备班的学员们盯着屏幕,神情紧张,微微有议论声和座椅起伏的碰撞声。过了一会儿,几个人举起手。
他们逐个说明了进攻计划——对狙击手和观察哨进行精准打击,削弱敌人的高地优势;利用夜晚或清晨的低光条件,悄悄接近敌方防线;装甲排在正面发动进攻,步兵连队从后方迂回,两面夹击……
钟长诀也一一点评了计划的优劣:正面进攻会使装甲排暴露在重火力下;两翼迂回的步兵连队会因为地形和高地火力受阻;空中支援的优势没有充分发挥等等。
钟长诀的语气很和蔼,但从神色可以看出,他还没听到满意的答案。
接连几个回答受挫,场上的其他学员犹豫起来。半晌,没有一个人出声。
卡明斯学的是国际关系,自然不参与战略讨论。他置身事外地望着屏幕,却发现钟长诀的目光直直投向这里。
他一转头,骇然发现,江念晚举起了手。
他杵了杵他,低声说:“你一个学信息科学的,凑什么热闹?”
江念晚并不答言,只是开口说:“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构想。”
前排的学员已经回过头来,用眼神无声质问:这人是谁?
江念晚自顾自说了下去。侦查敌方高地狙击手和观察哨的动向,进行精准空袭,摧毁敌方的重机枪和迫击炮阵地;装甲排和一个步兵连队在正面发动佯攻,吸引敌人的火力和注意力;空中支援进行低空飞行,制造声势;步兵连队从高地迂回,接近敌方侧翼;正面的佯攻部队转为主攻,与侧翼部队形成夹击……
刚开始,江念晚顾及周围都是专业学员,语气带着迟疑。随着计划铺陈,他的吐字越来越清晰、坚定,钟长诀的眼神也越来越兴味盎然。
等他说完构筑防御工事、防止敌人反扑后,全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忽然,钟长诀笑了。“真想不到,”他说,“如果是我,就会这样做。”
江念晚攥紧手里的包,隔着粗糙的纺布,金属边沿压进掌中。
他的耳蜗里塞着耳机,刚才为止,还有和眼前人相同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着构想。现在,那里只有寂静。
“做得好。”江念晚小声说。
没有人知道他对谁说话,该回答的那位,仍然保持沉默。
讲座结束后,前排学生蜂拥而上,将演讲者围住,问题层出不穷。江念晚有心上去说几句话,却无法赢过这群准军官的热情,只得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