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逾明大惊失色:“苏老师,苏老师,您这是怎么了。”他估摸着苏岘是不是被吓到了,急忙安慰道:“已经没事了,上您身的那货不会再回来了。”
苏岘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他还知道,苏童会回去上另一个世界的他的身,重新开始。
苏童能够窥探他的记忆,他当然也能窥探苏童的。
并且,不仅如此。
苏岘恋恋不舍地松开宁逾明,语气别提多可怜了:“我的意识一直被他关在另一个地方,就好像隔着一道玻璃,能看、听见他看和听到的。”说到这里,苏岘在黑暗中暗暗红了下脸。
“……不管我怎么呼唤,你都听不到,好可怕。”苏岘接着喃喃。
宁逾明心疼地握住苏岘的手,一个劲儿地从肠子里搜刮各种好听的话抚慰他,半天才叫被吓到又伤心(?)的苏岘缓了过来。
苏岘把手放到宁逾明膝盖上,额头垫在手上,惊魂未定一般身形和声线都微微颤抖。
“我看见了。”
宁逾明觉得这个姿势是不是有点“……”,但好歹没有两男的大晚上在地上抱在一起那么“……”,便随飞来横祸的苏老师去了。
他问:“您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苏岘被困在自己的意识中,看着那个无耻的身体小偷向他的朋友不停地诋毁自己,又急又气,可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能撼动桎梏分毫。
还好宁逾明那么坚定地相信他、维护他。
苏岘冷静下来,着手对苏童的记忆进行反侵入。
……可他却莫名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记忆中。
那个人也叫苏岘,以某一个时间点为节点,那之前的一切同他的际遇和人生一模一样,但在那个节点之后,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分叉口。
——那个“苏岘”在天灾发生后同样被困在了幼儿园中,但是,没有三个年轻人神兵天降般地将幼儿园的幸存者们尽数救出。
那个“苏岘”的亲人、同事、学生死得干干净净,在他面前变成丧尸或被丧尸啃食殆尽。
但“苏岘”却因为在最后关头觉醒了异能,存活下来。
……不,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从那天开始,“苏岘”就已经被他强烈的愧疚和负罪感杀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怪物。
一个极端自我厌弃和自卑的,活下来的唯一意义就是能对他人产生贡献,用自我牺牲来抵消罪恶感,无时不刻寻求着死亡的怪物。
苏岘看到了他的记忆,共感了他的感情。
“苏岘”根本就没有感情,他的身躯中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所有的内容都从洞中流失了,空洞无比。他只是一具挂着虚假的温柔笑容来行善事的行尸走肉。
世界不过是活着的灰白地狱与监牢,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苏岘的额头垫在手掌上轻轻摩挲,感受着手下的实体和温暖,耳边是耐心地听完他错乱、破碎的倾诉后宁逾明细密的安慰声。
他才终于有一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实感。
是了,这个世界才是他的世界。那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也有丁当和越亭风,但是谁也没有去救过他。只有宁逾明一个人是独一无二的。
只有他。
苏岘同宁逾明讲另一个“苏岘”做的那些事儿——伪装友好的面具,不择手段的行善。
他本来就是故意接近苏童的。苏童私藏了巨量他无论如何也花不完的物资,平日里大手大脚,被“苏岘”盯上了。
除了苏童,还有很多享受着比末世前还要优越生活、手持资源的达官贵人,也被“苏岘”盯上,放在他的狩猎名单中。
轰炸城市的计划,也是他一手大力促成。
别说1000人和100人的选择了,就算是1000人和999人,“苏岘”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多数的一方,冷酷地牺牲少数方。
正是对这个计划的不同态度造成了“丁当”和“越亭风”的决裂和两家同盟的破解。
这三个人在那个世界还是成为了朋友。“丁当”支持“苏岘”,“越亭风”不支持。
“越亭风”不幸遇害并一路成长成丧尸王后,“丁当”看清了“苏岘”这个人空洞的本质和冷酷的慈悲,本不是深交,也渐渐疏远了。
孤身一人也好、众叛亲离也好,“苏岘”无所谓,日复一日重复着他的“善行”。
“苏童”被他的未婚夫所害不是“苏岘”的本意,“苏岘”杀掉了作恶的未婚夫,对“苏童”没有什么愧疚。
他本就罪孽深重,一桩桩一件件,选择救1000人导致死了100人,那100人便都是他的孽债,总要下地狱还去的。不过是多了“苏童”一桩,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