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云深也知此事不能怪冯总管,为人下属也是奉命行事,他微微放缓了脸色,只是由铁青变为自嘲——
“当年我不恢不求,偏安一隅倒是错了,竟让自己的儿女受此侮辱。”衣云深目光有些悠远,“因为朝廷国泰民安,我认为朝中不需要我,只一心追求闲云野鹤,不过现在朝中似乎也要乱了……”
毒粉一案,彰显了某些人的蠢蠢欲动。他想,他也该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否则自己追求的闲云野鹤不叫出世,而是逃避。至少让两个孩子能够出人头地,也才不负亡妻的托付。
冯总管自是不明白衣云深的挣扎,他只是一心惋惜,但却又不得不完成侯爷夫人的要求,只得呐呐地道:“衣先生,那退亲一事……”
“爹,答应他吧。”衣向华突然端着茶进来了,面色无悲无喜,亲口对着冯总管说道:“我们退亲。”
这回反而是衣云深皱起眉。“华儿,不要冲动。”
他没有当场回绝,就是知道此事仍有转圜余地,锦晟尚不知道此事,只消自己去信一封,锦晟必会好好处理。
衣向华却摇了摇头。“爹,我没有冲动,我已经在外头听完了,我虽不甘心侯爷夫人对我的评价,但亦不想让侯府为了我家宅不宁。亲事退就退了吧,我们衣家人,不是轻易可欺的。”她相当坚决地道。
“华儿,你要明白,这事情锦琛也不知道的……”衣云深还想劝她,其实他心里还觉得锦琛有些无辜,尤其女儿与锦琛两小无猜的感情很真实,他并不想破坏。
但衣向华却不这么想。“可那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来欺凌我们,难道他就可以置身事外?此事本就该由他来解决,今日我尚未出嫁,已让家中为此事蒙羞,锦琛若不处理,那么日后就算我真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这的确不是锦琛的错,可是衣向华仍觉得难堪、觉得伤心,更不舍自己的父亲要因为自己受到这种羞辱。如果只有她自己,她可以忍,事情牵扯到家人,孰不可忍!
“爹,我心里清楚的。如果锦琛真对我有心,那么以后让他用诚意自己将我追回来!”
原是清灵无忧的眼中竟是爆出了一股自信,衣向华知道这股信心是对自己的,或者……也是对锦琛的。爱情原就不容易一帆风顺,胡氏这个考验,锦琛得证明给她看,他越得过去。
“你既如此决定,那爹就依了你。”衣云深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知道她倔强下的痛苦。只是他也会有他的决定,日后他必会让所有瞧不起衣家的人,狠狠跌个跟头!
三年后。
三伏天的日子,烈日无情,热得地面上蒸气氤氤,肉眼瞧上去,前方的景象都扭曲了起来。
武昌往京师的官道上,一行数骑在路边的茶棚停了下来。
茶棚主人笑吟吟地拎着凉茶的茶壶过来,先一人倒了一杯。
“几位客官要不要吃点东西?小店除了茶水,也供应包子馒头。见诸位客官往北行,没有几个时辰到不了城镇的,还是先垫垫肚子好。”
骑士中有一名身材精壮、气质昂然的俊朗青年,隐然是这群人的头头,他看了看同伴希冀的神情,便抿唇说道:“先来三十个包子,续一壶凉茶,等我们要走,再打包三十个馒头。”
“好咧!”这可是笔大生意,茶棚主人原本兴冲冲的要去了,但多瞧了一眼这做主的青年,越看越觉得面善,不由问道:“这位小哥,小老儿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青年朗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数年前我带着未婚妻及婢女车夫来过,彼时我的马车遭窃,抓到了贼人,我未婚妻还替你做证此事与你无关……”
茶棚主人眼睛一亮。“是了,后来那贼人被九江卫千总秦大人领去了对不?原来是公子你啊!如此久不见,难得公子还来光顾,今儿个茶水费小老儿给你免了。”
“你这小本生意,我不差这点钱,东西快送上来就是。”俊朗青年挥了挥手,这个小小的茶棚,装载了他一点点思念,对他有特殊意义,他不想占任何便宜。
这个青年,便是由南方任职归来的锦琛。三年过去,他高了也壮了,皮肤晒得黝黑,却替他增添了一股沉凝稳重的气息。
在南方这三年,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衣向华,她有如黑夜中那抹盈盈皓月,无论是何种逆境都引领着他前进,才会让他漂亮的办成了万岁交代的事。
身为巡按,不仅要考察州府县官、藩属大臣,还要巡视各地仓库、存恤孤老、查算钱粮、勉励学子、表扬善人、翦除豪蠹等等,凡遇违法乱纪之事,可直言纠举上达天听,所以管的范围广泛且杂。不过锦琛借这名头着实做了不少事。
除了破了许多奇案之外,他破获了好几个毒粉的种植场及制作工坊。还顺藤摸瓜地抓出许多为了利益配合其事的地方官员。这些人尾大不掉,不时反过来威胁锦琛,刺杀下毒贿赂构陷什么都来,对这等贪官污吏,他往往直接绑了人送回京师,办得干净俐落。
此次与他同行而回的数人,都是他在南方结识的不凡之士,有的允文有的允武,因认同他的行事风格及理念,被他收作了幕僚。他知道自己以后必入官场,有几个人能够谘询建言及托付重任十分重要,而那几个人也早被锦琛的豪气及见识所折服,认他为主真心诚意。
因为锦琛并不是冷酷的性格,众人认识久了说话也有些随意。这会儿巴巴的等着食物,几个男人喝着凉茶便闲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