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爱,只是不敢轻易承诺,她想要的东西,他未必能给。
从六岁谢家全族被灭起,他活着便不再是他一个人,而是背负着全族千百条人命的身躯,如今大仇已报,却山河飘摇,前朝失地尚未收复,他无法允诺她想要的自由。
那片刻的风雪渐渐在眸中平息,他的眸光变得沉冷岑寂,仿佛刚刚的触动只是乌春一个人的错觉。
她听见他淡道:“前世我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
泡沫一触即溃。
她高筑起的围墙,尘封起那段前世的记忆,在他的一句话之下,轰然崩塌,记忆涌了出来——是啊,她怎么可以忘记从前的种种呢?
可这句话偏偏是他自己说的。
她忽然品出了一丝他淡淡的嘲讽,仿佛她的爱如此廉价,倒是她自轻自贱。
乌春猛地后缩身子,双臂抱着双膝蜷缩,像一只受惊的松鼠,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话不该我问你么?”他黑眸如霜如雪,在乌春的心里卷起一阵凉意,“从大宁逃走的是你,现在问我心意的也是你,你在想什么?”
乌春酝酿了好久的勇气,在他几句话下不值一提。她想,她再也不要自讨没趣,去和谢绥谈情说爱。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牙齿在下唇咬出一圈痕迹,她强作硬气,“好,谢绥,你今日的话我都记着了,你也千万莫要忘记。”
他见她肩头微颤,似在强行忍耐,倔强地伪装。他哪里不懂她,重生一世,比前世骄傲多了,就算是再苦涩,也要佯装无事。
他的喉间也涌上一股甜腥。
乌春躺了下来,面对着石壁,让谢绥看不清她的神色。
南疆的夏夜,总是湿热难解,山间多雾,濛濛潇潇,笼罩着各自怀揣的心事,在林野起起伏伏。
休整了五日的时间,一行人再次上路,马车数量减少,乌春就算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和谢绥分开,坐了难捱的一路,和谢绥划得泾渭分明,一句话也不肯说。
放在黎昌眼里,就是长公主终于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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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帝毕竟是前夫嘛,能够和离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长公主这般冰雪聪明,跟大宁帝纠缠到如今,也该彻底清醒了。
回到南疆王宫,黎昌笑着来接乌春下马车,瞥见谢绥冷淡神色,只觉得暗暗爽快。
大宁帝来南疆一趟,帮了大忙,南疆理当招待,乌雷也不想于礼节一事上被人诟病,便设了宴席招待谢绥,但并无多少好话,道了一番感激之后,宴席没多久就匆匆结束。
谢绥在南疆王宫暂住一日,之后便会回到大宁。
此后,与乌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就到这里结束吧。
两世纠缠,终于可以放下了,就像一捧雪,总会有消散的那一日的。
乌春在宫里喝了不少酒,她的酒量平平,却一杯又一杯地灌着自己,只要能够醉一日,就彻底不会见到谢绥了,眼不烦心不乱。
宫人们都劝长公主不要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喝酒伤身,乌春嘟囔:“我又不是天天喝,偶尔喝点酒怎么了?喝酒伤身总比为男人伤心强罢?”
惊莲只能和玉梨对视一眼,叹气。
夜里的时候,乌春头疼万分,酒壶一扔,径直睡在地板上,夜里溽热,她不穿鞋袜,朱红薄纱织金罗裙下,修长笔直的小腿露出一截,双颊酡红,醉意熏熏,仿佛万千春色旖旎都融于一身。
她头疼脑热,昏昏沉沉间入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大宁正值深秋,万山红叶,亭台楼阁都染了一层秋意,一双大雁从万里碧空飞过,俯冲向皇城中一座寺庙,庙中一棵菩提树生了百年,橙黄如缀,挂着数不清的红色祈愿。飞过菩提树后,几声沙沙,大雁又飞往高空。
都说寺庙有灵性,经过它的生灵都会驻足片刻。
总有人求神拜佛,笃信菩萨庇佑;也有人不屑一顾,视神佛于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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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向来不信神佛的人,在这场梦中,出现在了平山寺。
他没有穿帝袍,只着白色绣金的长袍,眉眼一片化不开的郁结,清冷俊美,举世无双,无法让人猜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许在想该杀哪些人,也许在想该重用哪一个臣子。
若是要来求,也应该是求平安、求神佛庇佑他心想事成之类的罢。
住持一看便知他来处不凡,心里这么想着,恭敬地行了一个出家人的礼,“这位贵客,今日前来是有何心愿?”
谢绥的神色很淡漠,和寻常看不出任何两样,淡然开口,“人死,会入轮回吗?或者,会重生吗?”
住持微怔,料想不到他为何问这个问题,沉吟道:“世间生死皆有因果,人死后也许会入天地轮回,但重生这种事,老衲也并不确定。”
“孤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执着。
能够自称孤的,整个大宁不会多于一位。
住持暗暗诧异,不过修行多年,他心性平和稳定,镇定道:“若能有此事,那此人必定生前积善行德,广积福报,神佛感念显灵,予其再生之机缘。”
“那需要做什么,才能像你所说的这般积累福报?”他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变轻了,“两地联姻,远走他乡,减少战争,予两国和平,算不算?”
住持不敢多想,“算其一。”
“还有呢?”
住持斟酌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性命无忧,才开口:“修筑寺庙,救济贫苦百姓,赈灾施粥,诸如此类,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