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乌雷写信,她自己都险些忘了,她的十七岁生辰还有小半月便到了。
随信而来的另一个小包裹,拆开一层油皮纸后,内里是一个鼓鼓囊囊的红蓝相间布袋,尚未解开系绳,已经闻到一股甜香,再打开,是满满一袋子的波波酥。
波波酥是南疆王宫特有的甜糖,大梁吃不到,乌春却从小爱吃,乌雷便捎了过来。
乌春心里涌过暖意,吃了一块波波酥,酥皮和粉末入口即化,饴糖熟悉的甜而不腻的味道漫在口中,竟然险些有泪要落下……
她好久没有回到南疆了呢。
前世央求过沈绥去为她寻波波酥,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他并不在意,随口答应之后,便没有后事了。乌春怕他不悦,再也不提。
一袋子的波波酥,乌春却没有多吃,将布袋重新系好,坐在窗边给乌雷回信,写着写着,忽然有一计上心头。
她出了大梁皇宫就没有人脉眼线,想要做些事、取些东西也就尤其不易,既然哥哥可以寄些南疆的东西来大梁,那为何不让哥哥帮一帮自己?
乌春笔锋一转,先是陈述自己的满腔期待,然后是在沈绥身边的失落、宫中日子的无趣,还有大梁人的刁难,最后提到,自己想要在大梁宫中立足,需得有些防身之术,于是将早就想好的材料和草药一一陈列出来。
信的末尾还用半是撒娇的语气添了一句:若是哥哥要娶妻,一定要等妹妹见过了嫂子才行,妹妹可舍不得将这么好的哥哥让给旁人。
做完这一切,乌春总算觉得自己不算是孤立无援了。
沈绥调任大理寺,近日手上有个案子,也就忙了起来,从毓宁宫中离去,不知多久回来。
乌春记得,前世沈绥也是这时候查案子,这案子似乎查了还挺久,毕竟牵扯到十六年前一个故去的妃子谢阮阮和大逆不道要谋反的谢家。
……
说起来谢家,世人大多唏嘘不已。
当年谢家可是大梁帝都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定安侯谢清之为大梁打了不少胜仗,只可惜后来生出了反心,举兵谋反不成,阖族被灭。
皇帝为了警示天下人,以儆效尤,专门在宫中铸造白塔一座,天气晴朗之时,站在宫中高处便能瞧见,内里放着谢家一百多人的骨灰,皆被打上反贼逆臣的名号。
白塔名曰:昭天。
昭告天下,谢家不臣,下场如此,孰敢再反?
那白塔也就是前世乌春被乱箭射死的地方!
至于为何谢家五百多人,塔里的骨灰却只有一百多人的,是因为当年太苍山起了大火,谢家军悉数活活烧死于此,焚尽三百里路,早已分不清哪是人烧过后的碎骨、哪是焦土!
此后十年太苍山寸草不生,因为死去的人太多,被视为不祥之地,方圆百里内,没有人烟。
当年谢家之事,几乎是皇帝心头的一块逆鳞。可就在不久前,有一个人上奏,觉得当年谢阮阮的死有蹊跷。
皇帝看见了奏折,勃然大怒,将案上的书卷尽数扫落在地。
上奏之人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江玄凝,和谢家没有什么瓜葛,又素来以清正闻名,曾经缴获官吏贪污的三千两银子。
不提倒还好,既然提了,皇帝若不管便会显得自己不仁德,无法,将陈年旧案翻了出来。
这可是人人皆知的烫手山芋。
毕竟江玄凝提出的案子,定是有些蹊跷之处,但若是翻出来谢阮阮的死并非当年案卷记载的那般,那不就是打皇帝的脸吗?
皇帝为了表明自己愿意肃清冤案的态度,就让沈绥挂了职,辅助大理寺一同审理。而沈绥也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身为皇子,当年年岁尚浅,又养在青州。
真是乐坏了乌春!
沈绥公务繁忙,她也就可以在毓宁宫快活了!
……
若是绞尽脑汁地想,沈绥这人倒有几点好的。
没有妾室,宫中下人也少,至于贴身婢女,更是从未有过的。毓宁宫空荡荡,乌春少了许多烦心的争斗。
况且沈绥这疯子,自己也不是个守礼法的主,有时候乌春逾越些,他也不责罚。
前世自己生辰之时,总是盼着沈绥就算没有生辰贺礼,也能对她嘘寒问暖几句,但什么也没有。
她的生辰,只是春日一个很寻常的日子。
沈绥应当也从不记得。
前世十八岁生辰那日,她盛装打扮,站在梨花树下,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听见他平稳如常跳动的心跳,眼里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红着眼道:“殿下今日空闲,陪陪阿春好不好?”
沈绥答应了。
乌春欢喜得几乎跳起来两丈高。
她壮着胆子,说想要看花月楼里的明月姑娘跳舞,沈绥带着她躲过宫人的视线去了;她说想要吃大梁民间的葱香炸面窝,沈绥也不说她粗莽村妇;
那一日,她看见了皇宫外遍野的红白春花,柳枝绿了河岸,春风染了迎春黄……
她当时也以为沈绥知道那是她的生辰。
可是直到那一日的夜里,她都不曾听见他说一句“生辰快乐”。
他只是当一个好丈夫,就算是换作别的日子,她这般央求,他若是心情不错,也会答应。
所以十九岁那年,乌春很乖巧,她没有提任何要求,沈绥也只当是个寻常的日子。
二十岁那年,沈绥应当在发动叛变的关键节点上,别说是给她过生辰了,便是见她都少之又少。
嫁了四年,竟然只有十八岁那一日,是沈绥同她一起过的生辰。
在窗边坐了许久,肩头都有了落花,惊莲端着洗脸水唤她,她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