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他这些天都来您这儿?”苏辰问。
“嗯,”老许叔点了点头,“我年纪大了,脑子还有点病,记不住事,有时候犯起病来就会把娃娃赶出去。娃娃也不计较,一直在门外等着我,就陪着我下下棋,逗逗鸟什么的。实在没事可干了,他也不走,就陪我坐在这个院子里发呆。你说我一老头,名声还不好听,娃娃他这是图什么呢?”
叶行不认识路。
他之所以一大早出了门但是半夜才会回来,不是因为花天酒地忘了时间,而是是因为他的时间基本都花在了找路这件事上,至于皇后酒吧估计也是在找路的过程中偶然发现的。他那句不识路不是在开玩笑,而是他真的不认识路。
“其实吧,我觉得娃娃有时候挺可怜的。”老许叔似乎有些倦了,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我能感觉到,起码到今天,娃娃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苏辰心间一滞。
“有一天,娃娃累了,坐在那张小板凳上,头就枕在我这儿……”老许叔拍了拍膝盖说,“就这么睡着了,边睡边哭,我就拍了拍他的背啊,可娃娃哭得还是好伤心。我那天就在想,这个娃娃这么可人怜,在外头大家是不是都不喜欢他啊?可是愿意陪我这个老头的娃娃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水流声停止了,整个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天在一刻也突然亮堂了起来。苏辰想起了叶行在长街的名声,长街上层皆说叶大少不学无术每日只知暖饱思淫,只懂得在夜总会里过日子,除了那副漂亮皮囊和雄厚的家庭背景外什么都不是,连金玉里的败絮都不如,似乎在他身上就找不出一个优点出来,满身的缺点。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明知道自己是个路痴的情况下,还会费尽心思地去找一条完全陌生的路只是为了陪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孤巢老人。
苏辰有些心酸,为叶行感到心酸,那些人不知叶行的为人,根据片面的印象就往他身上贴负面标签,就连他自己也是,但面对这些误解,叶行却从未为自己辩解过,并且改变都未曾有。
他忽然想起了传说中叶家的继承人——叶览冀,他的做事张扬行为乖张的事情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他成了别人口中的叶行,一个劲伪装自己,是不是为了混乱别人的视线?
叶行啊,我现在有点好奇,不在别人口中的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你。
“老头!”叶行的声音突然炸起,“都说多少次了,不要睡在外面!”
不仅是老许叔被吓了一跳,苏辰也微微地抖了下。
老许叔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晓得了,下次不会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叶行拨了下垂在额间的湿发冷冷地说道。
老许叔讪讪地笑了几声:“年龄大了,记不住事了,是年龄大了哈。”
“你也只会拿年龄大了说事,是不是连还在生病这件事你都忘了?”叶行转身就从隔壁的小屋抱出一条毯子盖在老许叔的腿上:“你要是再着凉,我就不管你了,就算你打电话来找我,我也不会理你,也不陪你去医院,让你这个老头独自感受下现代科技的飞速发展。”
他嘴上虽然说着不管的话,但动作却极为熟练为老许叔捶着腿,他头发上的水滴一滴滴地往下落,很快地就打湿了后脖颈,突出的那块骨头在水滴的润泽下泛着些许的光泽,嘴里还嘟囔地在抱怨:“真的好烦,你这个老头事好多。”
苏辰身子靠着墙,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块突出的骨头上,心想:明明就是很在意,可嘴上还要逞强一下,真是个既傲娇又别扭的小猫咪啊。
老许叔眼里一直含着笑看着他,喊了好几句“娃娃”。叶行应了几声,老许叔却没有了下文,就好像只为了叫他。
他照例地说了句:“你好烦,不想理你。”可之后老许叔再喊他娃娃,他还是会应。
给老许叔锤完腿之后,就打算给他捏捏肩,这还未起身,就被一条暗红色的毛巾劈头盖了下来。他将头上的毛巾扯了下来,是他在老许叔家一直用的毛巾。他站起身,看了自己手中的毛巾,又看了看站在他跟前的苏辰,问道:“哥哥?”
“你头发还是湿的,”苏辰说,“擦一下吧,不然会感冒的。”
“对头,娃娃哥哥说得对。”老许叔在后面附议道,“听话,先把头发擦了。娃娃你还教育我咧,如果你自己感冒了,我这老头也帮不上啥忙啊。”
娃娃哥哥……
这个几近于暧昧的称呼让叶行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看着手里的毛巾心里犯起了难,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了,反正他对于擦头发这件事一直挺抗拒的,一惯都是能不擦就不擦,时间长了他也就懒得擦了。
他试探性地看了苏辰一眼,从眼神里表达出拒绝的意思,结果苏辰直接把眼神移开了,不肯跟他对视。
见他一直磨磨蹭蹭的,原本昏昏欲睡的老许叔都清醒了不少,之前都是叶行教育他,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来教育叶行了:“头发不擦会头疼的,娃娃,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叶行:“……”
行吧,我败了,我擦。
在毛巾接触到头发的时候,一股恶寒从心间升起,他背对着俩人,不断地深呼吸,不停地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毛巾里面没有蟑螂,没有蜘蛛,头发上也不会有虫子,不会有东西在自己头发里窜来窜去。这里是坎城,是老许叔的家,这个院子里除了他就只有苏辰和老许叔,没有那些尖锐的,恶意的嘲笑声,也没有什么随心所欲的小破孩……他不会出什么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