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锦衾弃了擦手的帕子,看姜染,姜染也看着他。付锦衾朝周计郸身上扬了扬下颏,“你是追着他出来的?”
“嗯,追了这孙子一路,跑得比断线的风筝还快。”她那脑子里的东西没人抠得出来,地上躺着两个死人她也能跟人有来有往,像是才觉出累来,撑手往地上一坐,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出来的。”付锦衾不动声色的问。
乐安城有宵禁,戌时二刻城门就会落锁,除非运上轻功,越过高墙,否则根本不可能追到此处。折玉、听风没防备她,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不知道。”她迷迷糊糊地说,“好像是从门上翻下来的。”她只记得自己一路追贼人到城门口,眼见他提气跃出,心里一急,用力一跳就翻出来了。
“再翻一次我看。”付锦衾审视地看着她。
月色亮得惊人,不知何时摆脱了碍事的云层,露出了本来面目。但从姜染的角度看付锦衾,反而有些模糊了,他背光,只示给她一个不动声色的精致轮廓。
姜染说行。
混杂枯叶的雪地上,血还没干就要守着两具尸体表演“我会翻墙”。这话说出去既诡异又没道理,偏生一个让翻,一个敢翻。
姜染示意他退后几步,活动着手脚站起来。到底怎么翻出去的她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自己提了气,双臂与双腿同时下压,向上纵了一下。
她循着这个感觉去蹦,没纵起来,鞋底至地面还没颗草高,她转而开始尝试向前蹦,两臂福至心灵的伸直。
一下,两下,三下。
转过来,继续。
一下,两下,三下。
这种心情怎么描述呢,就像一个人大半夜不睡觉,主动约了另一个人,让她在你面前表演抽筋。那人表现的很严肃,你约了她表演,你也不得不严肃,否则这事儿就荒唐的没边儿。
“歇会儿。”付阁主头疼地把这人拽住。
她停下来看看他,他让她表演翻墙她“翻了”,礼尚往来,她也有个问题要他回答。
她说,“你为什么杀这两个人。”
男女授受不亲
姜染那话不是问句,树在山风里飘摇,树影落在地上,无预无兆地压下一片浓沉的深暗,如他忽然垂下的长睫。
姜染隐隐觉得身上发寒,夜里也像变了天似的,他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经过一点短暂的思考,转向尸体方向,“你看不出来,他是被他杀死的?”
姜染面对死人的表情,就像王记包子铺的老王面对一盆包子馅儿,都是营生里的东西,装进棺材里的就是生意,装不进去的就是馊了的包子馅儿。她对馊馅儿感情一般,不客气的把趴着的人来了个打翻面,重新端详了一番死状。
这人是伤在喉咙上断的气,另一个死于剑伤,致命一击是在心口,她盯着两人的伤处,自己也暗自称奇,像能看出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招式下遭的难。她寻踪觅迹的想,贼人确实死于流星镖,另一个也确实死于寒尘剑,但剑和镖不管用了多精巧的招式掩饰,她都觉得这事是付锦衾干的。
“你跟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她顽固不化地问他。
真是头倔驴,你把她往活路上引,她非往死路里跳。
付锦衾狐疑地看她,“看出什么来了?说说。”
说错了能活,说对了,她还能追上那两个的“脚步”。
她回他一脸茫然,像在看一片大雾,那些从眼前飞快略过的招式她叫不上名字,总不能打给他看。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发了会愣,付锦衾勉为其难给了她一个理由,“我们家开点心铺之前是开镖局的,我爹死后留下一笔财产,惹来各方争抢,这两个人就是其中一部分。”
他看看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已经为她退了两步,接下的回答合不合他心意很重要。荒郊野岭不在乎多一具尸体,活人的嘴永远没有死人严,她若是个聪明的疯子,就应该信以为真。否则,不管是她和她铺里那五个伙计都不能留!
姜染说,“有。”
付锦衾蹙了蹙眉,这一刻的复杂心思只有自己懂,树上有片叶子落到袖口上了,他抬指捻了,看向她脆弱的脖子,“什么问题?”
她一手指向周计郸,“他身上有没有十两银子?”
“什么?”付锦衾简直怀疑自己重听了。
姜染第一次在付锦衾脸上看到如此强烈的疑问,也觉得不解,他以为她要问什么?什么能比钱重要?他们家现在加她八口人,八张嘴要吃饭,好不容易抓到贼人能不想追回来点儿吗?
她看他不懂人间疾苦,直接去周计郸身上翻找,月下那颗黑漆漆的脑袋低垂,各处口袋都翻遍了,才丧气地抬起头,“他身上怎么一个子儿都没有?”
付阁主没说话,眼睛里说不上是嫌弃还是无语。
她认定他是凶手,但她只对这两个人的死因好奇,他说给她听她就信了,至于后续,她在意的永远是她能追回多少钱!
再看姜染,搜完贼人又去搜郑路扬,姓郑的身上倒有些碎银子,被她一把抓了揣进前襟,手上有扳指,拽下来,脖子上有链子,扥下来,付锦衾都怀疑她之前干过土匪!
再打眼四处瞅瞅,地上还落着张地图,不知经历过什么恶战,已经毁了大半,她端详一会儿照旧扔回去,对看向她的付锦衾道,“那地图就是你爹藏银子的地方吧?”
付锦衾嗯了一声,端详姜染的脸,没看出异样,既没对地图好奇,也没对“藏银子”的地方好奇,只继续道,“难怪你要毁了,这会儿谁也看不清了,就不会再有麻烦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