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渐微微点头,道:“此位若是空缺,多是船上提拔,要的是个知根知底,彼此相熟。除非此人本事高超,求贤若渴。”
柳一未济道:“这新来的艄公,名叫卢琛平,不爱说话。屋子里摆了许多树根树桩,俱是桑槐柳杨。一地的木屑,有些个雕刻的人偶,皆是奇形怪状,妖魔鬼怪。”
柳一渐道:“头不顶桑,脚不踩槐,生不睡柳,死不睡杨。这四木都是阴物,盖房子做物件差些,刻些邪物,招些邪祟,却是再合适不过。”
柳一未济道:“是以众人嫌他晦气,多不愿与他交往。”
柳一渐冷笑道:“海平潮不管,自有他的特别之处。”
柳一未济道:“小弟也这般想,这人不愿与人交道,但日日在船尾操舵,我看了多日,倒也没瞧出什么不对。”
柳一渐道:“还有什么?”
柳一未济道:“桅杆望斗上那个猴子一般的少年人,也是新近上船,听说是海平潮亲自带来,大家都叫他阿鬼。这司了望之责,原本船上有多人轮换,这阿鬼来了,却多半都落在他头上。每日桅杆上下,倒是勤快的很,不曾偷懒躲滑。”微微一顿,又道:“这小子在船上很不受待见,无人搭理不说,还常遭戏弄,饭也不给他吃饱。”
柳一渐忽地一笑,道:“上船之时我便留意,这小子非是我中原人士,多半是来自吕宋(今菲律宾)的巴瑶族人。你瞧他黑不溜秋,可不全是太阳晒的,而是他皮肤本就是这个颜色。这巴瑶人常年生活于海上,潜水之能,无与伦比。水中视物,海底捞针也如探囊取物。这些人为能深潜,小时便会戳破自己耳鼓膜,老来多半成了聋子,难怪旁人跟这小子说话,都是扯着嗓子喊。一个巴瑶人,在海船之上,可是有用的很。不过么,非我族类,遭些冷眼,自也是寻常。”
三人都是一笑,显是未将这人放在心上。
柳一未济接道:“还有一个,乃是这船上的灶头。据说起锚前一日,这船上原来的灶头忽然请辞,还推荐了此人前来。四十多岁,身形彪悍,倒似个走镖的,名叫做黄从聪。”摇头道:“这几日船上怨声载道,都说这新来的灶头做的饭比狗屎还难吃。偏偏这汉子脾气还挺犟,听人说他厨艺不精还要生气,做出来的东西越发难以下咽。”
柳一明夷居然点了点头。
柳一渐道:“这节骨眼上,放这等扎眼人物上船,也不知那海平潮是如何想的。”
柳一明夷道:“你打算再从哪个下手?”
柳一未济道:“还未有计较。”
柳一明夷淡淡道:“下次生事之前,不妨先跟我们两个知会一声。”
柳一未济低头道:“此番是小弟鲁莽了。”
柳一渐道:“也没什么,这路还长着,咱们也不急着打草惊蛇。”
船行不止,几日晴朗之后,天气忽变。深邃的海面之上,积云如墨,累累欲坠,北风劲起,呼啸悲声。
这一日傍晚,空荡荡的甲板之上,更是没几个人影。唯独那了望的阿鬼还是整日呆在望斗之上,他裹了件宽大的棉衣,一张黑脸中透出红印。
船舷之前,柳一未济与海夕池并肩而立,正自闲话。两人不远,站着前些日所见那刀疤汉子和秃头头目。
对于柳一未济毫不知趣,腆着脸过来凑话的行径,海夕池并不买账。周颖、张贤亮、华开明几人一闹,船上人对柳家三人的态度也是渐不友善。
本不想理这个柳一未济,可几句话一说,竟又觉得这个柳一未济没这么讨厌。本想拂袖而去,却是一气说了半刻钟的话。
忽地一阵风起,带着低沉呼啸,卷过两人,衣炔扯起,头顶风帆,猎猎作响。柳一未济裹裹身上狐裘,道:“这风一起,倒是一日比一日寒了。”又将双手搓了搓,道:“我听说风从海上来,怎地眼下这风,却是从陆地上吹过来的?”
海夕池道:“风自来都是从冷处朝热处吹。这海上的天气与陆上比,都要晚上一个月。如今一月,海上却如去年十二月的天气。冬天,海上其实要比陆上暖和。到了春夏,便是陆上热了。眼下这风,自是从陆上朝海上吹。”
柳一未济笑道:“你说如今海上比地上暖和么?真还未觉,前几日还好,这风一起,顿觉冰寒刺骨。”
海夕池咳嗽几声,道:“海上潮湿风大,感觉确是更冷一些。咱们正自向北,此后一日要冷过一日。”
柳一未济笑道:“我就说海大哥莫不是只苍鹰,前日说起风,果然这风就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