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竹嚷:“阿姨,你自己都说不看门第的。”
莫家妈妈讲:“那是我们莫北是男小囡,男人再吃亏能吃到哪里去?痛一痛就过去了。女孩可不一样,受的磨难挺不过去,一失足会成千古恨,看的长辈多担心?你不好乱来的,要吃亏的。你爸爸这一次是伤透心了,除了你妈妈刚去世那会儿,从没见师长饭都吃不下去,整天板着脸。”
方竹只凭胸中一口气,讲:“他又要想妈妈做什么?妈妈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不在。我已经成年了,未来的路怎么走,我自己去走。”
她当时说得豪气干云,不知道后来莫家妈妈是不是将这句话带到父亲跟前,只是父亲还是没有松口要见他们。他这样做法,十足打她同何之轩入冷库,有冤无处诉,讨个说法的地方都没有。
方竹想,爸爸毕竟是军队出身,干了这么多年政治工作,铁腕作风,迂回手段,让她被冻到心生畏惧了再来一把收拾光。
那时候是堵了气的,从母亲去世后的桩桩件件,她越想越不甘心低头。
可办法还没想出来,何父就坚持来了。
何父何母来的这一天,正赶上莫北带着几个人来送礼,大件小件的摆在她的家门口。
莫北说:“我妈说你结婚都没送礼,来一份大的。我见你这小屋少一件听音乐的,正巧有朋友手里有好货,你瞧这套fatic怎么样?”
看着这套瑞士顶级的hi-end品牌音响,方竹实实在在吓住了。
“阿姨太客气了吧?”
莫北笑笑:“你不是小资嘛!早几年就嚷着高考完了就要败一套。”
方竹只想擦汗:“那是开玩笑的。”往自己的小亭子间瞧上一瞧,“你看都没地方放。”
这可难不倒莫北,他指挥若定,几个搬运工挪出一块地方把大家伙给搬了上去。收拾好准备走时,何之轩带着何父何母进来了。
方竹同莫北告个别,就把训练许久的笑容摆在面孔上,恭恭敬敬叫“爸爸妈妈好”。
何母把眼睛往屋里一觑,就说:“之轩,这就是你们的窝?将来有了孩子准备往哪儿搁置?”
何之轩说:“会租一间大的,等几年存好首付的钱就可以买房了。”
何母怪叫:“那你还不得苦死?听说上海一间厕所就抵我们那儿一幢小楼。你说你跑来受这份洋罪干什么哦!”
方竹只装着没有听见,忙进忙出给何父何母烧水泡茶。动作太忙乱,还被铜铞烫了一下。
何父瞧见了,忙说:“别忙别忙,都是自家人。”
他同何之轩有七分相像,眉眼慈祥,少一些严肃,多几分宽容。方竹只觉得不好意思。
这时何母看见了莫北刚送来的音响,还没把塑料纸全部拆干净,全新蹭亮,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搁在狭窄的小屋子里特别突兀。
方竹马上解释:“这是朋友送的结婚礼物。”
何母笑起来,她是细长的眼,笑起来像两把刀子,方竹只觉得心都要颤了。她说:“多好的朋友送这么值钱的东西?闺女出嫁的嫁妆都没这么值钱吧?”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何父给喝止了。何之轩淡淡说:“我们结婚匆忙,什么都没准备。”
那天方竹头一回因为家务而忙碌。她在公用的灶庇间做菜,是对着菜谱练习了一个礼拜的。菜单也是仔细研究了,有砂锅鸡、锅包肉,还有自己拿手的本地小菜开洋芹菜和番茄炒蛋。她还特地去东北菜菜馆里买了韭菜盒子做点心。
何父踱步出来,看着她忙碌的模样,又瞧瞧她明明是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头,点头说:“孩子,你们不容易。好好地过日子,会好起来的。”
他说:“你们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是之轩这小子犯浑,撺掇你一个年轻姑娘就这样没前没后和他结了婚。亲家那边我去说和说和,不能让你委屈了。”
老人家这样一说,方竹全部的委屈都被纾解了,就像孤立无援的人终于有人肯为她撑腰。她一个劲儿点头,死死忍着没有红了眼睛。
那晚何之轩把父母安置到弄堂口的招待所,回到亭子间,方竹坐在床上不住搓手。他走过来,捧起她的手在台灯下仔细看,两只手红彤彤,还有些肿起来。
他皱眉:“怎么回事?”
方竹没同他说过,其实她的手一碰洗衣粉洗洁精就会过敏。此前的二十二年,她从来都不会碰这些活儿,何之轩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毛病。她今天又刷碗又把何父何母换的衣服拿去洗了,活干多了,这症状才发作出来。
何之轩知道之后,就小心握好她的手。
她把自己埋在何之轩的怀里,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房子呢?三室两厅最最好,不但以后有儿童房,你爸妈来这里也有地方住,不用挤招待所。音响可以搁客厅里,放在这儿都不能听。一开隔壁好婆就要吵相骂,真不知道莫北干什么要送这样不顶用的。不过我第一个要自己买的就是全自动洗衣机和洗碗机消毒柜,我不能老让我老公替我洗碗洗衣服呀!”
她转个身,越说越兴奋,指着挂在屋子中间的熊猫塑料帘子,“我们可以把这个图画在儿童房里,多有创意?”
何之轩轻轻吻着她。
她回应着他的吻,可还是说:“但我们的麻烦也真多。何之轩,你妈妈对我有意见,今天一顿吃下来她都没一个笑脸。洗碗的时候,她说我洗碗的手势不对,洗不干净还浪费水。洗衣服的时候,她又说我衣服绞得不够干,明天干不了。”
何之轩堵住她的嘴,深深吻下,不让她再发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