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光怪叫:“你和我妈真有共同语言。”
方竹说:“阿姨爱你胜过一切。”
“她恨不得将我打包处理大甩卖,你不晓得,她自从知道对方的身家背景,就一直激动到现在。上礼拜给外公扫墓,她竟然都念叨这件事,大呼外公保佑。天知道八字都没一撇呢!”
“她在为你精挑细选。”
“我压力很大。”
“世上只有妈妈好。”
这倒是。两人都承认,心底难免唏嘘一阵。妈妈的爱也是负担。
杨筱光叹一口气,对方竹讲:“我实话实说啊,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的道理一直是对的,最近才看了一本言情小说,平民女和高干男活生生被高干男的妈活生生拆散了,太血泪了。当俺娘做了辛蒂瑞拉老妈的美梦,最后落个空,她还不把我劈死?”
方竹语重而心长:“你没事看那些干什么?话说回来,你总不给自己和人家一个进一步接触的机会,怎么可能有会进一步发展?别瞎七八糟想一堆。”
其实,杨筱光没有说出口的是“就看你家的情况,已经让我触目惊心了”。
杨筱光一直到高三才晓得做了七年同学的方竹家的背景,因为高考那天,方竹是被军车送进考场的。
大学时候,方竹约请好友聚会,她平生第一次进军区大院。诺大的军区,是由解放前的旧式公园改造来的,端的绿荫氤氲,气势巍峨。
她感觉就像进了荣国府。
方竹的父亲正在家,孩子们先去礼貌地打招呼。方墨箫四平八稳地坐在哪里,表情是和蔼的,但那张国字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在春风化雨的频道上。
他和孩子们寒暄了几句。这寒暄简直是像背景调查,而她们迫于这位叔叔的威严,又不好不答。杨筱光同林暖暖不由自主地就会半坐在椅子上,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回答问题。
那天,方竹的妈妈亲自下厨,做了火朣人参炖全鸡,火朣是特级金华火腿的上肪,人参是长白山野山参。这汤炖了好几个钟点,杨筱光闻到鲜味就开始舌头底下生口水。
可汤往桌上一放,一直等了半刻多钟,待方墨箫处理了些事务后走出来,往主人座坐好了,说一声:“开饭。”大家才开动。
那天以后,杨筱光再没提去方竹家凑乐子的事。
杨筱光想来想去,真是忐忑不安,心情复杂。
她打开电脑上网,看了会明星八卦,又打了阵电游,混到过了凌晨才迷迷糊糊扑上床。
次日,杨妈照例掀被子骂人,吓得杨筱光仓皇穿衣,简单化妆。顶着两眼袋,逃命似地出了门,临到下公车,才草草拿镜子照脸,像个犯烟瘾的女鬼。
这点在见了莫北以后,更加令她自惭形秽。
那位莫北确有好卖相,他足够白,因此也足够文质彬彬,有点像《壹号皇庭》里的吴启华。戴着眼镜,气质清朗。
杨筱光高中时期顶喜欢吴启华,所以立时就生了好感。这是一个好开始,她欣然接受,并且准备好好表现。
对方也在打量她,好半晌,突然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杨筱光努力回想,没印象,便摇头:“没有。”
服务生递上菜单,杨筱光眼尖,看到有小笼包,就指了一下,说:“这个。”又觉得自己失礼,刹住口,望望莫北。
但莫北注意到了,就代她点,还问她:“还想吃什么?”
杨筱光学习淑女笑:“随便。”
当女孩一说随便,男人就会觉得棘手。但莫北没有皱眉,信手点了几样,鱼虾蟹肉都全了,还添了一杯时令鲜蔬。摆上桌来,色彩明丽,荤素适当,分量合适,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还问:“可以吗?”
杨筱光点头,频率很缓,声音小小:“可以。”
这个做派太正规,她自己都不大适应,看着满桌子的菜,又不好甩开腮帮子猛吃。她想,要留好印象啊!这样一想,就别手别脚,连最爱的烟熏红烧肉都没动筷子。
莫北说:“上回真不好意思。”
她把身子坐坐正,说:“没关系没关系。”
莫北问:“听方竹讲,你的工作挺忙的,平时有什么爱好?”
她正发现隔壁桌上了一盘芒果色拉,望一眼,再望一眼,她很想吃。可是又望住眼前的男士,他吃菜的样子都慢条斯理,风度好的不得了,那就更不好意思提了。
杨筱光吞下口水,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从平时爱好,谈到学历背景,再谈到最近的电影。杨筱光最近看的是《星战前传三》,可她搜索了一下脑内存,蹦出来的是洋文“theshawshankredeption”。
莫北笑着接了一句:“这部电影教育我,不要放弃希望。”
杨筱光说:“可我只记得那段‘体制化’——起初你讨厌它,然后你逐渐习惯它,足够的时间后你开始依赖它,这就是体制化。”
她想相亲算不算体制化的开始?眼前的男士又亲切又好看,她又不讨厌他,还为了他让自己的腰背僵硬成了洗衣板,并且后悔没有化一个完美的妆。这样的体制化,算不算值得?
可是,也有付出代价的。
饭局结束,莫北接了一个电话,有了一个恰当的理由不再继续接下来的约会。杨筱光想,原则上她该失望,但事实上她用一种很理解的表情说:“你忙你忙,有空我们下回聊。”
男士当然坚持做绅士送她回家的,但她坚持不麻烦别人,最后便在饭店门口各走各路。
杨筱光看他转去车库取车,很是欢悦地过了一条马路,掏了钱跑去油腻腻的小弄堂边排队,不到五分钟,轮到她付款提货,二两热乎乎的生煎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