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
百官朝见。
福元替他将十二旒冕冠扶正,又思忖着从里间拿出一件墨狐大氅,罩在玄衣纁裳之外,笑道:
“天儿不好,外头风大,只怕过几个时辰要落雨,奴婢替圣上披件大氅,万莫染了雨气受寒。”
沈弱流收敛神思,笑了声,“冕服本就繁复笨重,再加这件墨狐大氅,裹得跟个端午节的粽子似的,上下总有十来斤,只怕朕还没走到紫宸殿内就已累死在半道上了!”
福元拾掇好圣上惯用的物件,闻言满面忧虑,“圣上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张太医可跟奴婢叮嘱过了,圣上之前本就胎像不稳,万万不敢再受寒受冻,更不可大动肝火,不然腹中小殿下只怕要有性命之忧……”
沈弱流此刻才恍然惊觉。
腹中小混账这几日确实很安分。
安分的有点不正常。
那副落胎药他没再吃,安胎药他却也没再吃,连日的腹部刺痛,现下却归于平静,再无半点波澜……莫非这小混账是又出了什么状况?
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罢了,午膳后叫张太医过来,再给朕诊回脉,看看这小混账究竟又怎么了。”沈弱流道。
福元愣了愣,不禁大喜过望,“是,待圣上下了朝,奴婢便去请张太医来!”
大辇停在福宁殿前,秋风裹挟着一股土腥味扑面而来,沈弱流出了殿门,双眼微眯投向重重歇山顶之上阴云密布的广袤天穹……
今日有场硬仗要打。
朔日,百官入天阙门例行朝会。
然今日,颇不寻常,殿上乌台副使脱帽放簪,将一卷千字罪己书面呈圣上,参堂部首官严况统领乌台,担督查百官之职,却不能以身作则,在职五年,贪污受贿一百余件,徇私舞弊,互相攻讦更是数不胜数……又引出八月圣上坠马遇刺事件亦是严况手笔。
桩桩件件,其罪罄竹难书。
而他身为乌台堂官,不能时时自省,难逃失察之罪。圣上震怒,命都察院当即拟下状子,将严况捉拿归案,三司会省,秋后问斩,而严况之子严尚则由于牵扯喆徽税案,暂且收押回京,按下不表。
随后,圣上又令侍者当百官之面颂此罪己书,杀鸡儆猴。
千字书卷,字字泣血。
琅琅之声落于百官耳中犹如万钧,素日与严况交好者莫不自危,而与严况交恶者,快意的同时亦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百官无一人敢替严况求情,竟连往日与圣上针锋相对的绪王殿下,在白纸黑字,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都未出声驳斥,只是作壁上观。
此事盖棺定论。
……
朝尽之后,郢都入冬前的最后一场秋雨适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