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身来到马车旁,依然是大小姐温婉而无可挑剔的笑容,朝侍女道:“我这些日子有些头痛,这里的巫女大人会给我医治,只是恐怕要费些时辰,你们且先在这里候着。”
交代完毕,她重新回到店里,跟着灵堂消失在布帘后。
租来的马车摇摇晃晃,李绣之不由有些头晕,新奇之余开始紧张起来。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事——瞒着家里跟一个陌生人跑了,何况那人还是个巫女。她压下不安问道:“我们要去山上么?”
“其实就在山脚啦。要是真种在深山里,我每次想去浇水的时候多麻烦啊。”灵堂说,然后又喃喃自语起来:“这样说来当初我直接种在后院不就好了……不过可能当时我就想在山上种树吧。”
一棵树长成应该要很久吧。李绣之这样想着,忽然发现这个巫女的年龄是个谜团。灵堂的声音听上去清脆如少女,但她一定不止这个岁数。李绣之谨慎地问道:“不知灵堂姑娘芳龄?”
“这个嘛,肯定比你要年长……”灵堂正说着,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她灵活地跳下马车,又扶了一把下车的李绣之,然后扛着竹竿兴致勃勃地朝不远处的山坡走去。
“你看你看,就是这棵。”灵堂自豪地指认自己的树,“不愧是我亲手浇出来的树,长得很好吧?”
李绣之也忍不住笑了,最后那点忐忑也打消了。她仰头朝树梢看去,“上面好像结着很多……板栗。”
“现在我要把它们打下来,你往旁边站站,当心砸到身上。”灵堂举起竹竿,用力在树梢间左右打了一通,绿色带刺的果实就劈里啪啦被打落地上。灵堂又把竹竿塞给李绣之,欢快道:“你也试试?”
李绣之学着她的样子努力打下了几颗板栗,而灵堂蹲在旁边捡起一块石头,把其中一个绿色的刺壳砸开,露出了里面褐色的板栗。
李绣之走到她身边,提着裙角蹲下,“原来板栗在这个里面。”
“没错,而且你平时吃的是烤熟的板栗吧,其实生板栗也很好吃!”灵堂又用石头一砸,三两下剥开裂开的板栗壳,将板栗肉大方地递给李绣之。
李绣之犹豫地咬了一口白色的生板栗,跟以前吃过的板栗截然不同,竟然是脆嫩的口感,带着一丝清甜的味道。
“好吃么?”灵堂摇头晃脑。
“好吃。”李绣之静静咀嚼着,“我也想种一棵板栗树。”
“你家的院子应该比我店里的后院大多了吧,别说种一棵,种十棵也种得下才是。”灵堂说。
“阿爹阿娘可不会让我拿着铁铲种树。”李绣之笑了笑,站起身来,小心没让衣裳沾上泥土,“灵堂姑娘,你为何会带我来呢?”
今天她难得离开家中的监督,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可是起初的兴奋过后,那种莫名的怅然又开始盘旋在她心头。
灵堂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大布袋,正在往袋子里装板栗,“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吧,就是想让人看看我种的板栗树。而且看你好像也想来……我应该不算强人所难吧?”
她那种欣快的语气显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或者她也知道这是出格的事,只是根本不在乎。
原来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原来只是因为想做就做了。李绣之咽下嚼成泥的板栗,感受着齿间的清甜慢慢消失,只余一丝生涩。
原来我是在羡慕她。十七岁的少女心想。
“对了,还没有介绍过我自己,真是失礼。”她柔和地微笑起来,“小女子名为绣之,家父李思危。”
“哦哦,我知道,城南的那个大富商嘛。”灵堂说,“原来是李小姐,幸会幸会。”
“嗯,幸会。”
两小有猜(三)
一眨眼,秋去冬来。
李绣之来到店里的时候难得没有看见灵堂坐在柜台后。冬日的街道比往常寂寥了不少,因而在安静的空隙中能隐隐听到布帘后传来的一缕歌声。
李绣之很自然地打了帘进去,一眼看见后院中立着一个男人,不禁一惊;再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木人,装扮成男子的模样,脸上戴着一个和灵堂一模一样的面具。
绛色长发的巫女唱着宛转的巫歌,围着木人徐徐起舞。她平时穿的那件五彩缤纷的衣服也换了,换成了与木人身上衣服相配的庄重的祭服。
在虔诚的巫歌中,李绣之看着几近陌生的巫女,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曾经也有过一次,那是她问灵堂平常餐食吃些什么的时候,灵堂回答说巫女的饮食很特别,跟常人是不一样的。
不会是要吃人来保持青春不老吧?李绣之开玩笑。
怎么可能,只不过巫祝的食物经过特殊的做法,旁人吃了就会进入神灵大人的世界了。灵堂也像是开玩笑一般说。
如同那时一样,李绣之忽然分明地意识到,她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巫女的歌舞似乎已经近了尾声,她又跳了两圈舞,最后深深折腰,做了个类似行礼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结束祭祀的仪式,灵堂这才转向旁边静静站着的李绣之,“李小姐,你怎么又来了?”
李绣之柔声道:“怎么,不欢迎我?”
“当然不是,不过我记得当初神灵大人提醒过你,最好要足不出户避免祸事。可是这几个月你隔三岔五就来我这儿,出门未免太频繁了。”灵堂似乎有些困惑于她的逆行倒施。
李绣之摇摇头,“在府中总是坐不住,还是出来走走好。而且……以后也未必有这么多能出门的机会了。阿娘近来还告诫我,马上要出嫁的女孩子,最好不要总是出门闲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