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道血痕,沈妙舟仍心有余悸,半晌回不过神来,胸膛急剧地起伏着,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卫凛却神色平静,长指迅疾一伸,正正点中她后颈。
“啪”地一声闷响,绣春刀砸到泥雪地上,沈妙舟只觉身上酸麻,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跌了下去,被卫凛抬手稳稳接入怀中。
树林深处,眼见搜寻的人已不再追来,陆烽微松了一口气,脚步稍停,低头看向手中搀扶着的陈令延。
见他一张脸白得吓人,满头都是冷汗,陆烽心下微焦,关切道:“少爷,身上好些了没有?”
“死不了。”陈令延缓了两口气,颤着手指向林中的方向,怒道:“方才卫凛那厮摆明是落了单,咱们手里还有火铳,烽叔为何偏要拉着我走,不趁机取了他狗命?”
陆烽叹道:“少爷,咱们这回中了卫凛那小子的奸计,那几杆火铳能将他暂且吓退就已不错了,更何况姓刘的阉狗有令在先,你身上的奇毒还指着他的解药,大人就留下你这么一点骨血,倘若有个什么闪失,我便是死了也没脸下去见他!”
陈令延阴恻恻道:“那点毒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杀了卫凛,我死也瞑目!”
“杀他倒也不必急在一时,且先让他吃些零碎苦头。”
陆烽一面说,一面搀着陈令延往前走,“崔家虽然犯了事,可崔缜不明不白地死在诏狱里,那群死硬骨头的酸腐文人向来聒噪,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不把卫凛往死里参才是怪事。再加上崔缜在国子监素有威望,只需在其中周旋一二,让国子监里气盛的学子们闹起来……”
陆烽冷笑一声,“像他这种当刀子的,只要逼到一定地步,圣上自然要折刀以平众怒。”
陈令延神色忽地一僵,双拳攥得咯咯直响。
陆烽发觉自己失言,心下暗悔。当年陈家满门获罪又何尝不是因此而来?
他急忙另挑起个话头:“现下当务之急是从刘阉那里弄来解药。宁王性子阴鸷,你这样受刘阉挟制,帮他做事不是长久之计。”
“若能将吴中仁劫到手,咱们就有了先机。只是要想从卫凛手上夺人,当真不易,还需得从长计议。”
陈令延沉默半晌,忽然开口,“烽叔,卫凛对他那个夫人,似乎颇为上心,不妨用她相挟,跟卫凛换人。”
陆烽拧眉:“怎会?皇后硬塞给他的一个棋子罢了,如今崔家败落,那女子恐怕也没多少时日好活。”
“不会。”陈令延摇了摇头,目光森然,“前晚我在灯市口巷看见他带那女子去吃面,那处面摊其实有些不同,他若不是对那女子有几分上心,断不会带她过去。”
闻言,陆烽神色一振:“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陆烽仍有些迟疑,沉吟道:“如此说来,这法子倒有几分可试,只是依卫凛那个淡漠性子,想要他为个女人妥协,恐怕……”
陈令延截断他的话头,不耐道:“左右都是个难,不试试怎知道成不成?”
陆烽凝眉思量片刻,终于点点头,肃容应好,“那便如少爷所言,咱们权且一试。”
隔日,卫府。
长廷取来金创药,给卫凛肩头的伤处换药,刚刚缠好细布,余光又瞥见他喉结上那圈隐隐见血的牙印,立刻默默地垂下眼,硬着头皮装没看见。
看那大小和齿痕,明显是女子咬的。
其实他也不知自家主子明明是去追夫人,怎么变成了领个陌生女子回来。他带人寻到林中时,就见自家主子紧紧揽着那女子,两人昏在一处,衣衫湿透,很是凌乱。
若说那女子是刺客吧,主子却把她安置在夫人的主屋里,可若说那女子是旧识吧,主子偏又让人严密看守,像是生怕人跑了一般。
这两日里,因为崔缜的事,言官们的弹章如雪片般地一封封递到了御案之上,个个跟疯狗一样追着他家主子咬,今日早朝散后,老御史乍一看见他家主子喉间那个牙印,更是险些没气得厥过去,什么“狼心狗肺、沉湎声色、不知廉耻”的叱骂之言不要钱似的往外砸。
长廷知道自家主子身处这个位子,遭过的骂早已数不胜数,但是被骂“沉湎声色”,属实是破天荒头一回,最奇的是,他主子竟还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
实在古怪得很。
“公子,姜汤好了,喝些驱驱寒。”荣伯敲了敲门,端着一个瓷碗走进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长廷回过神来,上前从荣伯手里接过瓷碗。
“嗯。”卫凛掩好衣襟,松松披了件玄色大氅,抬头看见他手中的姜汤,目光略一沉吟。
长廷心领神会,轻咳一声,给荣伯递了个眼色:“荣伯,这姜汤给主屋送去一碗没有?”
“……没有。”荣伯好像忽然意识到点什么,忙道:“我这便送去。”
说着,他转身就要出门,却被卫凛从后叫住:“不必了。”
长廷和荣伯都微微一怔,稍感意外。
卫凛又道:“去醉仙楼订一锅杏仁羊肉,再另盛碗慢炖的羊汤,给她送去。汤里撒些细碎的椒粉,加几滴老醋,不要放姜。”
荣伯知晓羊肉驱寒的效用也是极好的,于是愣愣地应下,退了出去。
长廷听得暗暗咋舌,只觉主子最近真是越发莫测,自己这个第一心腹也有点摸不清他的心思了。
“昨晚带回的那两个活口,招了没有?”卫凛忽然问道。
长廷摇了摇头:“还不曾。”
卫凛凤眸中泛起寒意:“用杀手楼的法子拷问,仔细下手,留一口气,看他们是否识得这些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