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你不能为我放弃报仇,如果你真的放弃了,只怕到时连我也会忍不住鄙夷你。”沈覃舟仰着脸,那双眼在阳光下闪着泠泠锋芒,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我也舍不下阿湛,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必须护他周全,亲眼看他得到本属于他的一切。”
沈覃舟黑漆漆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这就是盘死棋,我们两个算是走到头了。”
邬邺琰被她冰冷的言语和态度刺伤,指尖颤颤,蓦地低下头:“阿舟从小到大我都依你,唯独这件事你依我一回可好。”
“依你什么呢?”沈覃舟淡淡乜斜他,语气幽幽。
“你既许不了我未来,又不允我嫁人?”两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沈覃舟就知晓他在想什么,“从前我怎不知你如此自私。”
“不是的,阿舟!”邬邺琰慌乱敛首,焦急辩解,“你再等等我好吗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想到两全之策。”
“等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十年?”沈覃舟嗤笑出声,眼中凉薄,出口伤人,“邬邺琰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等你那么久。”
这个一直热烈的人,终于再次支离破碎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快回西洲罢,不要留在这儿了。”
沈覃舟神色淡漠如常,嘴角噙着怜悯,说着却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邬邺凉病危,你那些堂兄弟正为了王位争得头破血流,现在就是你回西洲最好的时机,一旦错过,便再也没有了。”
“西洲这些年屡次骚扰边境,父皇会帮你的,有魏国在你背后,你不是单枪匹马,胜算也会大许多。”沈覃舟转身若无其事耸肩,轻描淡写,“听说邬邺凉已经派人在路上截杀你,你自己也小心点,你若死了我可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日照翠竹,风熏草暖,邬邺琰慢慢俯低身体,经年累月的感情就如一坛烈酒越到离别才愈加浓烈,怀中人的僵硬只有一瞬。
两人心知,这一去便再无回头路了。
关外男子的情感总是炙热澎湃,何况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爱之、怜之、寤寐思复,辗转反侧。
柔软甜蜜的唇,温热滑腻的舌,颤颤巍巍在唇齿间,沈覃舟的手悬在空中,过了一会儿还是垂下了,这个未给出的拥抱,大概邬邺琰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可她却知道他温热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滚,落在她的肩头灼烧她的心房。
沈覃舟良久才挣开邬邺琰,缓缓后退,她没有去看他,闭了闭眼睛,然后开口,嗓音却是令人胆寒的平静。
她说:“你我此生,有缘再见。”
钟声遍传寺庙,院外有僧人在焚烧柏木与松叶,馥郁香味里还沾染着一些苦涩和清冷,僧人们双手合十,衣袂飘飘,宽袍大袖自廊庑下而过。
王芝湘声音柔柔的:“素闻表兄棋艺精湛,围棋之道我在家也随父兄研习过,若表兄不嫌弃,芝湘想与表兄闲暇时切磋一二。”
“若说棋艺,你表姊更精于此道,改日我带你进宫与她手谈。”
“那便先谢过表兄了。”王芝湘笑意也淡了几分。
两人正要转身却听隐秘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争执声,且那声音于谢徽止很是耳熟,于是他停落脚步,匿身暗处,只露一双黑漆漆的眼。
谢徽止目光悠长且深邃,透过郁郁葱葱的竹林,袅袅升起的紫烟,便见沈覃舟置身于茂林深篁中,今日她难得未着那艳丽奢华的宫装罗裙,只一袭简单清丽的玉蓝襦裙,褪去钿头云篦、额黄花钿,虽未施粉黛却明艳动人,浑无宫晏上的凌厉强势,便如寻常官眷千金般温婉。
这样的魏长公主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谢徽止上下唇一碰,森然道:“这番话谁也没听见。”
王芝湘心下惊疑,面上还算镇定,闻言点点头。
竭力阴狠地想不做理会扭头就走,但那不甘太茂盛了,谢徽止甚至恨不得一把火将那些不甘连同这片竹林尽数焚烧。
不管邬邺琰那个蠢货能不能识破她蹩脚的戏码,谢徽止却晓得她远不像表现得那般铁石心肠,即使瞒得了旁人也骗不过他。
同样一件事,对邬邺琰她是面冷心热,嘴硬心软,对着自己便是面热心冷,虚与委蛇,两人孰亲孰疏高下立断,如何不让他暗自生恨郁结于心。
上京街头大小酒肆的掌柜陆续催促着各自伙计,将去岁的屠苏酒牌摘下存入酒匣以待年后。
宝珠巷,恰如其名汇聚的皆是售卖各式稀罕首饰金玉、器物珠宝的商贾铺面,街对面的是买卖脂粉为主的胭脂巷,而老田的无名酒肆就不伦不类开在巷尾上。
无名酒肆不叫“无名”,而是真的没有名字。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传男不传女的独门手艺,是他们家在这富贵迷人眼的都城立足的底气。
荆七是抱着学手艺的决心才进这里做学徒帮工的,东家若要细究是他早出了五服的远亲。他爹给村里一邓姓地主做佃户,故而他也一直跟着在地里刨食,老子娘目光长远为着小儿子将来能有门吃饭的手艺,继而谈门好亲事四处托人,而他家能够到的最高处就是老田了。
可待了这么些天,整日都是干些杂活并跑腿也未实际做过什么,东家宽厚是个好人,不像那些老财主吝啬小气尖酸刻薄,平日还能跟着见世面开眼界,故而他也十分卖力地做着每件小事。
只是最近因着科考,店内问价的客人寥寥无几,荆七再次望了望店外又瞧了瞧店里门可罗雀的样子最后摇了摇头,继续踩着条长凳举着湿巾,仔细擦拭着架上最顶端的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