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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章 通往无限的十字路口上(第1页)

查德维克早已听得如痴如狂。客人的语快得不容人喘息,也使他根本无暇思考。然而说到这里时客人忽而停住了,她木然的脸庞没有泄露心绪,只有轻轻敲打桌子的手指表达出沉吟的意味。

“关于这部分理论,我并非不愿意告诉你,可这实在非常困难。它非但不可能用自然语言来直白浅显地说明,许多定义甚至出了我们现有的常见的数学语言,因此我能对你解释的部分注定是牵强附会、相当粗陋且不精确的,只求让你在短时间内领略其大致意图:有这样一种全能的机器,在理论上可以被分为六级。你或许会奇怪一种概念上能够做到全能的机器又如何能分出层级,所以我尝试用一些跟我们较为贴近的例子来简述:现在你想要改变过去的某个事件,你可以选择进行时光旅行,回到我们历史中的某个节点中消灭某个人,一种能够穷尽物理层面展现力的机器就足以为你做到这件事;可如果一个拥有更高层级机器的人想反对你的变更——查德,请注意,我这里的‘更高层级’的意思是指它能在指定模型内穷尽数学层面的构造力。这台更高级的机器将会全盘重构历史,将那条被保护的历史线单独分裂出来,或者直接覆盖在前一台机器的历史之上;由于它们所操纵的信息密度不同,对于第一种机器的拥有者而言,他甚至很难察觉到第二台机器的存在,因为他所经历的历史,抑或者整个宇宙的物理规则已有所不同。从实际感受来说,第一台机器的使用者或许会惊奇地现,无论自己怎样努力改变过去,历史仍然会以种种宿命般的方式把最终结果调整回来。这并不足以让他推论出第二种机器存在,只能观察到历史下游的趋同现象,因果律早已由第二台机器逆转了——使用数学的语言,我们姑且粗糙地将之对应为可数无穷和不可数可穷,而这两种类型的机器,我们就分别称作‘一级机器’和‘二级机器’。”

“这还只是入门?那么三级是什么?”

“这会涉及到一个非常具体的操作问题,需要和二级机器对比着来解释。我们前面所说的二级机器,在实际使用的难度上要高于一级机器。由于它的展现力之高,可以轻易地为带有模糊性的指令提供无数种解法,而其中或许只有少数几种是真正符合你的需求的。如果你不能够极其精确且小心,近乎证明公理一般严谨描述你的要求,你会现这种机器总能找到办法曲解你——不同于一级机器往往在你未曾察觉时就篡改你的意志,二级机器因其对事象可能性更高密度的覆盖,它会给予你从未想象过的解法,甚至把你自身也变成某种难以想象的事物。打比方说,查德,如果你想要无尽的财富,一级机器可能会让你变得不识数,而二级机器却可能会让你眼看着自己变成一个会思想会呼吸的印钞机。从这个例子你可以看到,对于一个缺乏足够描述力的操作者,二级机器非但不会比一级机器便利,反而还要危险得多。我上述的这种危险,通常被称之为‘模型脱离’,但如果你能恰当地运用,这种特性也可以作为攻击手段,这时它就被称为‘叙事打击’或‘奇迹擦除’——针对这种二级机器存在的特别缺陷,三级机器尽可能完善了机器会造成‘模型脱离’的问题,因此它也被称作是‘不可跨越性许愿机’;二级机器就如同一艘游船,允许我们凭借它在二级无穷事项的海洋上任意探索航行,随机地摘取我们够得到的事项,而三级机器却恰好相反,是一个将特定海域圈定起来的巨大罩子——我这样说可能会显得它的实际性能反而不如二级机器,但事实并非如此。二级机器的展现力范围存在天然的界限,也就是我所说的数学构造力——允许你实现在此模型之内的一切事项,但三级机器穷尽的是数学的展现力,因而它允许你去模型外部窥看——请注意,仅仅只是窥看,而不是达到模型之外的事项——这种窥看的意义就在于使你能够适当地圈定整个模型的范围与强度,从而对相应的展现力作出限制,尽可能避免在使用二级机器时会生的‘模型脱离’。这种特性使它具有了一种标志性的指令功能,那就是创建审查。正因为它兼顾内外,你可以运用三级机器来进行对三级以下事项的审查,像是叙事语言的赋值、叙事同一性、叙事位置、叙事主体、叙事衡平性……假设这个宇宙里真有前两种机器存在且被任意使用,而宇宙本身却没有遭到摧毁,那就全是三级以上的机器的功劳——它们通过对模型的圈定进行筛选和检查,而在我们眼中这就像是一种来自宇宙的审查。”

到了这会儿,查德维克忘记了恐惧,甚至也快忘记了常识。他不停地用手揉着喉咙,抑制住想要因冷空气而咳嗽的冲动,以免漏过客人中间的某句话。“我在咱们这伙人里算是接触数学比较多的了,李。”他在客人停顿时镇静地说,“但你讲的这些依然很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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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查德,我第一次看到这些信息时也是同样的感受。它很荒唐,不完全是数学概念的问题,而是因为这脱离我们的基本常识和直觉感受。并且就如我们所知道的,这世上连第一种机器都不存在。”

“既然你已经把它描述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再强调常识就太不识趣了。我也没有古板到这种地步。四级机器又是什么?”

“这一步对我已经太难了,查德。如果你非要我找一个词来定义,我会说它是模型论的体现——问题不再是模型的内外,而是你选定了什么样的模型。到了这个地步,我几乎无法再向你举出一种标志性的、能使它区分于下级机器的无穷任务了——即便它真的存在,我们作为内部观察者也完全无法分辨。从理论上,这种机器必须以三级机器为基础进行扬升,完整地填写一个包含无限事项的宇宙的全部信息——我这里的宇宙并非物理性质的,而是数学性质的,一切集合之集合,为了避免悖论我们称之为‘真类’,包含所有的模型。如果真的成立,它应该允许你实现自指和数学公理系统的自选。当然,从最实际的效果而言,由它创建出来的宇宙是不该被三级及以下的机器摧毁的。”

“冯·诺伊曼的宇宙。”查德维克说,“一切信息之大全。万有的宇宙。”

“这可能是我们能找到的最贴近的比喻了。”

“但是,还有五和六?”

“也许并没有五和六……我们已经在假想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你明白,我们虽说在理论上指出了无穷,现实中却鲜少需要用到兆以后的数字。而即便谈论的是‘万有机器’,五级机器也只是存在于假想中的宽度。它是四级机器或三级机器的宽度拓展——在大全之外创制新的大全,从我们现有的逻辑上它就是不成立的。你只能根据四级机器的特点去推论出它存在的潜力,因为四级机器是用现有元素创制新的大全;有几个特征定义被认为是五级愿望的标志,但我们在此就先不谈论了。还有六级,查德,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一点:六级机器在概念上是不能从更低等的机器那儿升级来的。假如它有任何存在的可能,那就只能是在任何此类机器存在之前。它必须是内部结构演算最优先者和积累最大者,而这一点和五级许愿机的存在又是彼此矛盾的。因此,五级机器和六级机器似乎只能存在一个。你也无法说出六级机器有任何比五级机器更大的功能,除非是创建一个绝对意义上的末日,并以此产生无限的模型脱离力。”

“这确实有些太难以理解了。”查德维克说,“你还能试着再帮我在数学概念上找一个对应吗?”

客人仰望向吊灯。“毁灭一切。”她说。

查德维克莫名地大笑起来。好一阵后他才说:“这真的很有意思。”继而则是一阵恍惚的沉默。“你介意我把这些告诉安东尼他们吗?”他突兀地问,“把你的事,还有这个理论?”

“我既然告诉了你,查德,那也等于是同意告诉所有人了。我会把谁具有知情权这件事交由你判断,但我希望你能遵守一个重要的安全原则:不要把这些内容落到纸面或电子文档里,你必须是跟对方面谈。”

“我同意。”

“那么我们回到我的故事上——是的,我知道你在笑什么,真不敢相信在漫游如此宏大的无穷世界后还得回来听我的事。在我解释过这种万能机器的概念以后,我想你能够理解,哪怕是一级机器挥的作用也远我的实际需求。在理论上它们允许死者复生,允许时光倒转,允许一切的悲剧都消失……更别说我要的仅仅只是一个答案。”

“你真的只想要一个答案吗,李?在你付出如此多的努力后?”

“你认为我要的是什么?”

查德维克宽容的,近乎有点怜悯地看着她:“你只是太伤心了,李。”

客人低低地笑了。“一个月前我也是对别人这样说的,查德。我想,在安慰人的时候我多少受了你的影响。可是我也要说,这件事并不一样。在这件事上我的沉浸程度实在太深了。最终我已无可挽回地将悲痛忘却,陷入到对常事物和破解难题的痴迷当中——我,你眼前的这一个我,只需要答案。”

查德维克茫然地眨眨眼睛,没有理解这最后强调的一句。

“可难道你真的造出了那种机器吗?”

“当然没有,查德。很遗憾我们的现实是贫乏的,从前提上就无法建造那种机器。然而,那封邮件之所以向我详细地阐述它,是因为件人想让我相信它,想向我宣布有人成功地建造出了它,并且,可以为任何联系上它的人使用。邮件里提供给了我另一种蓝图,它的构造也极尽复杂,材料极为苛刻,还有许多荒谬难懂和违背法律的流程……这份蓝图旨在建造一种专门的信装置,或称门扉,能够出被特定机器检测到的信号,从而使我调用那台现成的万有机器。蓝图的细节恕我不便详述,但可以告诉你在当时它是完全出我的能力范围的:学力、知识素养、人脉、财力……财力看似是最小的问题,实则却是第一道门槛。如你所知,我那位年长的哥哥才是家族指定的主要财产继承人,而我尽管也有些自己的产业,却远不足以完成这样一个惊人的项目。给我这封邮件的人就像有意要测试我,要看我是否会接受挑战,完成这一道难题……我接受了。有一些迹象使我不把它当作某种疯狂的玩笑,但同时也使我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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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假期的最后几天,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件事。我必须接受它,可也要考虑它背后的用意。无论是谁给我了邮件,哪怕只是出于某种精神错乱的荒诞目的,此人也需具有极高水平的学术能力与技术经验,才能编造一套如此复杂的理论,然后让它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的私人邮箱里。这个人很可能也有办法监视我的后续行为。当时我不知道这种监视具体能到什么样的程度,但我必须非常小心……我妹妹已经以一种非常离奇的方式死了,而这可能只是开始。我必须要采取预防措施。再说,即便是以我当时的精神状态,也必须承认‘穷尽毕生力量去制造一种通往万能机器的信器’是个各种意义上都很不明智的想法。我不认为安东尼·肯特先生这样一个易于着魔又严重缺乏自卫能力的人适合被牵扯进来。如果我决意要按照这封匿名邮件提供的方法去做——至少,在这条道路上稍作试探地前进——我必须先把他放置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外,尽可能避免他进入这位邮件送者的视线。”

“迄今为止我仍然认为这措施是必要的,可以说是我在那个阶段所能作出的最为准确的预判之一。查德,我看出你正不以为然,可请你暂且听下去,到这个故事的末尾你就会现我所说的必要性是如何体现出来的。总之,后头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最终我离开了学校,同时也离开了我在故乡居住的那栋宅子。我要尝试着按照那份蓝图的说明去制造信器。但在这里我必须承认,那时候我并没有完全看懂它,无论是精力还是学识都不允许我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它钻研透彻。”

“但你还是决定要做?”查德维克说,很难控制自己唇边的一缕微笑。

“尽管批评我吧,查德,这点上我确实很难为自己找到借口。不过,为了使这件事看起来至少合理一些,我要冒险打破自己刚才的保密承诺——绝不会向你透露任何机器蓝图的细节。为了使你明白我何以在这件事上蹉跎数年光阴,我还是得非常笼统地描述一下它:请别把它想象成一张非常清晰而简单的设计图纸,实际上它是一整个庞大的资料库,包含数万张基本图纸、计算公式与操作说明;通过对这些图纸的逐一攻破,我需要按照正确的顺序和阶段制造出上千个以上的独立元件,再将之在特定条件下组合为完整的信器。有大量元件需要的材料在我们这颗星球的自然环境里是找不到的,即便是勉强达到指标要求的替代品也必须建造专门的工厂来合成——前提是我有足够的资金,还要找到一个法律足够宽松的国家。”

“你不可能办得到。我不是想质疑你的能力,李,但这确实太难了。”

“这对我们任何人都太难了。要完整建造这部机器,消耗的资源可能足以把我们这颗星球都抽空……我还没有自负到如许地步。要说当时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我一生的时间都扑在这样一桩水中捞月的任务上,那就是真的了疯。恐怕我得先在有生之年设法征服整个世界,成立一个专门为我需求运转的政府,才能最有效率地把机器造出来——不,这当然是做不到的。但我还是不甘心。这个神秘的件人是在向我提出挑战。查德,你知道我之所以和安东尼结识,就是因为他在网上布的那个游戏谜题……”

“你们天生一对。”查德维克摇着头说。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有心要为难我,我已经承认自己无法完整地破解这道难题,但至少我能为它的真实性稍作验证:我决定要制造出其中的一个元件。运用我全部的才智和资源,只做这么一个元件,看它是否真的具备功能。然后我就会收手,去别的地方寻找关于我妹妹的线索。”

“可……”

“可我怎样验证一个元件是否具备功能?问得好,查德,因为这些元件各自应有的功能也都在设计图的附文里,某些元件的功能必须在完整的机器上体现,另一些却可以独立运作。我最终选定的挑战目标就是这样的一个元件:乍看起来它在上千个选择中相对简单,距离我勉强能够着的边界只远那么一点点,而它的功能却很独特,足以让我验证这张图纸是否在胡编乱造。”

“你能告诉我那个功能是什么吗?”

“它制造一种可变频率的电磁场。长期暴露在这种磁场下的人会增加做梦的频率和时长。并且,如果设计图没有撒谎,他们将非常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这听起来确实有些意思。”

“它比你想象的更加意味深长,查德!你现在还不能明白这种独立元件究竟会把事情导入什么方向,就像那时候的我一样。当时我选择了它,既是出于可操作性的考虑,也是因为这个功能多少有些吸引我的地方。再天赋异禀的人每天至少也需要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可是如果你能在梦里继续思考……这第一次尝试就花费了我年余的光阴,还有绝大部分的个人资产。自然,这种项目不是我能够独立完成的,光是寻找和联络相关领域的专家就很不容易。万幸的是想引起他们的兴趣并不难,因为我冒险把手中的图纸部分展示给了他们。就我的经验,没有几个人能在读懂它们以后会愿意就此放手。我得到了几个非常有力的领域专家,也尽力说服了一两名重要的投资人,缓解了我在资金上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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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时应该来找我的。我虽然在技术上帮不了你,可多少还有一些人脉。”

“查德,我不找你的理由就跟不找安东尼是一样的。如果预防措施不能贯彻到底,那就毫无意义了。况且资金运作终究不是最大问题……这是我较为熟悉的领域,但在材料学和工程学两面我却都难有作为。不止是我,我所找到的专家们在图纸附带的计算方程面前都显得极为无力。我们就像是走在迷宫里的盲人,每一步都只能靠摸索身边的墙壁来前进,而对于大方向是否正确却毫无判断之能。最终我得到的那个可怜的成果——是从几百个能够识别出差错的失败品中脱颖而出,唯一有希望挥功能的成品,它也被证明根本无法实现设计图纸上的效果。我完完全全地失败了,更令人沮丧的是整个团队甚至找不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当时我们没有能力检测出来,查德,但如今我仔细回想整个工程,错误最大可能是出在一种用于调整波形的复合材料上。由于测量的精度问题,我们未能正确地根据替代品的特性调整相应的复合结构,导致它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你现在反倒能弄明白了?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以后?”

“人总是会随着挑战进步的。”

对于这样一个励志却不大合理的回答,查德维克皱起眉头,但也只是沉默着呷了一口啤酒,示意客人继续说下去。

“如果当时我有额外的资金,或许还会再从头尝试一两次。可遗憾的是这个迟迟不出成果的项目实在让我难以为继,我的投资人也已丧失信心,委婉地向我出劝告。也许是时候撤手了?是时候重新回到我妹妹去世的宅子里,继续研究那些画册?在我终于决定要承担失败的那天,我早早地走进了校准实验室,想在向所有人宣布消息以前最后确认一遍。可就在试验台的最中央,我现那里多了一样东西。我不认得那样东西,也非常肯定它不是实验室计划中的产物,于是我去调取了监控,约谈了当时所有能进出实验室的人。无人知道那样东西的人来历,可它的性质我却搞清楚了……它就是我当时欠缺的那种复合材料,不是勉强合用的替代品,而是设计图纸中提及的原版。我虽按照图纸上的习惯称它为‘材料’,你却不妨把它想象成一种高度复杂的控制芯片。有了这样东西,我当时遇到的困境便迎刃而解了。”

“不必详述我当时进行过的各种调查和追踪行动,从诸多迹象得出的最终结论是:这样东西只可能是匿名邮件的送者给我的。正如我在一开始顾虑的那样,这位神秘人一直以某种方式关注着我的进度。它非常清楚我在做什么,知道我具体卡在了哪一步,甚至能预判那天早上我会独自走进实验室……可它为什么这么做?既然它能把现成的材料送到我面前,足以说明它并不需要我的帮助来完成这种机器。当时——请注意是当时,在我看来只有一种答案说得通,那就是件人不想让这个挑战就此中止。也许它也认为自己出的这道题是有失公平的,也许它单纯只想考验我的毅力,看我究竟会在什么时点放弃。而当我真正放弃时,它就从幕后突然跳了出来,向我彰显了自身的存在和威能。它是用一次小小的帮助来向我提要求:这场挑战还得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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