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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携带毒药。”
“真的吗?”罗彬瀚问,“你以为你的老板有多了解我?她解释过你为何不能接近我吗?就因为我是天生的大力士?”
“现在就走。”
“开枪吧。”罗彬瀚说,“你面对她的家人时总得有点说头,对不对?我本来也不想叫她死——那毒药是拿来对付你的,没想到你不中套,身上居然还藏了把枪。”
熙德的眼睑轻微颤动了一下。他几乎是要眨眼了,全靠令人惊叹的自控力重新保持睁目。可惜有些事并不能单靠控制自己来解决;在重新考虑过后,他慢慢调整方向,让自己正对着洞开的门户,罗彬瀚则在他与门户中间。
“去把她带出来。”他简洁地命令道,“你背对着我进去,不准回头。只能拖脚,别碰其他部位。你必须站在靠门这边,不准调转方向。”
他用后背挡着最近的街道,不再把枪身掩藏在外套里,而是直直地举起——为了更精确而迅地瞄准——对准罗彬瀚的脑袋。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有人试图劫持人质,或者拿昏迷者当肉盾,那他对自己的老板就大有理由可讲了。
罗彬瀚转身走进门后。他知道熙德也在自己身后挪动脚步,时刻保持着射击视野。有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他心里:要是这家伙拿的其实是把麻醉枪可就麻烦了。不过他断定李理不会冒如此大险,去搞这么一种起效慢、射程短、弹药量还有限的新式武器。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她即便还没用上“最终对策”,至少也得抛出个兜底方案了。
阿兹猫并没掉进茅坑里,只是靠坐在深处的墙壁边,抱着膝盖垂沉思。罗彬瀚走进去时她正极小声地叹气,手指拈着一撮自己的头绕来绕去。脸上的笑容如同六岁小孩——实际上,她现在笑得可比袁小苋开心多了。
“清静。”她满意地咕哝,接着又皱眉,“难闻。”
罗彬瀚略有几分兴味地瞧瞧她的表情,随即俯身抓住她的脚,把她往外头拖。她倒是没大挣扎,只是似醒非醒地望着他,晒到太阳时还伸出胳膊遮挡眼睛。他把她拖到门口就停了下来,退开两步,依旧举起双手面对熙德。
“交给你了。”他友好地微笑着,“你看,我可从没想过要趁机拧断她的脖子。”
要是熙德曾想叫他把阿兹猫再拖出来一点,这句话也足以令人转变心意。熙德又叫他往开阔方向退了二十步,足以容许射击者稍稍移开视线,又没法真的脱离射击范围。确定罗彬瀚怎么也不能闪现到他脸上以后,他才快步走到阿兹猫身后,微微蹲下身。
“阿兹?”他问道,同时把搭档和对手保持在视线范围内,“能听见吗?”
阿兹猫懵懂地张望四周,她这样子对罗彬瀚来说倒是眼熟。可接下来她的反应却叫他悬心,因为她似乎还能听懂熙德的话。“在。”她像小儿学语般笨拙地回应。接着她又望向地面,神秘且快活地笑了。
“这些老鼠会唱歌。”她指着地上的草根说。
熙德的脸上已不见血色。等他直起身时要用双手一起把住枪,才能平衡急促呼吸带来的影响。罗彬瀚半举双手,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笑容。“我告诉你了,她只有十分钟。解毒剂在我包里,我们中必须得出一个人去拿。你打算选谁?”
可终于有了他给别人出难题的时刻。熙德喘息粗重,目光里压抑着怒恨。罗彬瀚审视着他,揣度他心里正如何盘算:亲自走进厕所里拿背包?太冒险了,不但可能会重蹈搭档的覆辙,还会给目标逃跑或潜近的机会。持枪监视目标进去拿?这选项似乎要安全些,可谁又知道背包里藏着什么呢?
“我进去把解毒剂拿出来吧。”他给对方提建议,“反正我也逃不掉,杀了她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我就行行好饶了她,怎么样?”
熙德雕塑般静止的面孔微微痉挛了一下。突然间,罗彬瀚清楚地看见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睑和脸颊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他自己却犹未察觉,仍然睁大眼睛瞄准目标,思索对策。“不,由我进去。”他说,“但是我会先射击你的脚。”
“那么附近所有人都会听见我惨叫。”
“他们反应过来需要时间。”
他的枪口在这句话说完前就已下移。罗彬瀚也准备着扑向最近的草沟。熙德打不中他是最好,如果击中了一两枪,他还能靠止痛药应付过这一阵,再想方设法返回车里去。后备箱里有些东西能用来止血和包扎——他的念头到这儿就停住了;他看见熙德握枪的手忽然无力地松开,枪掉在地上,带消声器的枪管砸中主人的鞋尖。熙德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脸部怪异地痉挛着,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竭力想把脑袋仰到波涛之上。当罗彬瀚走到他面前时,他仍旧摇摇晃晃地弯着腰,试图把枪捡回来。
罗彬瀚伸脚把手枪踢到旁边,然后在熙德肩膀上轻轻一推,想让他倒进门里。结果熙德扶着墙站住了。未知来源的神经毒素使他不受控制地脸露笑容,但他仍在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用意志从被控制的躯壳里挣脱出来。罗彬瀚从他身旁走过,又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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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他真的倒下了。罗彬瀚走去墙角,从铁桶里提起背包,又从桶身与墙壁的夹缝里捞出四颗臃肿肥大的蝴蝶形软糖。它们在外头的烈日下孵化迅,个头比沾在石颀身上的那些要大一圈。可惜的是数量实在太少了,而且距离又太远,效果并不如他预期中的理想,好在熙德站立门前的时间够久,今天的风也不大。运气站在了他这边。
他捏着四颗蠕动的活糖往外走,先给快要清醒过来的阿兹猫贴着鼻子嗅了几口。“来,送你颗糖。”他说着在她掌心里塞了只紫粉色的。阿兹猫欢呼着在草地上翻滚起来。
熙德背靠墙壁滑倒在地上,手却伸进了外套里,颤抖着想抓住某样东西。罗彬瀚拽住他的手腕,现他正握着一柄藏在内衬袋里的匕。可他不是在握刀柄,而是想用力握住刀身,好割开自己的手掌。不知怎么,这小子竟然还有点意识,可能琢磨起了痛觉刺激或放血疗法之类的事。
罗彬瀚先搜了搜他身上,在后背部位摸到了几个小金属圆片。他估计那是某种电击器,让李理能给她的手下们提供无声警报。他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外套,确定布料底下没有额外的窃听或定位设备。等他终于满意了,这才把熙德的外套穿到自己身上,又去外头的草地上捡起那把带消音器的手枪,用枪管点一点熙德的脑袋。
“借我用一用。”他对着那双狂乱的眼睛说。熙德看上去十分痛苦,就连嘴角边的弧度都是僵硬的。罗彬瀚不禁皱起眉头。他并不确定糖城的小玩意儿对所有人的效果都相同;阿兹猫的反应是跟石颀比较相似,而熙德就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希望这不是某种过敏体质的表现。
二十秒过去了。不良反应没有从熙德身上消失,可也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似乎这人只是真的不大爱笑。罗彬瀚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他把一只蝴蝶放得离熙德稍远,好继续保持效果,剩下的两只则塞进衣袋,然后收拾起之前翻乱的背包。“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听见,”他边把黑匣子塞进深处边说,“如果你能,记得把我的话转告给你们老板——你看,李理,太讲原则的人总是赢不了。”
他把背包甩到身后,起身就要走向前面的作坊。抬步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罗彬瀚扭过脸看了看,依然是熙德在绊他的脚。这会儿此人已彻底伏倒在地,浑身颤抖,脸上的肌肉痉挛就像有两个灵魂在神经和血管中交战;其中一个已沉溺入梦幻之境,而另一个却还抓着罗彬瀚的脚不放。罗彬瀚把枪拿在手里,用指腹摩挲消声器的管口纹路,冷眼瞧着地上这张受罪的脸。
“你在坚持些什么?”他有点费解地问。但是没人回答他。于是他举起枪瞄准了熙德的脑袋,想象自己如果扣动扳机,那只手会就此松开还是死抓不放。
“嘣!”他嘴里说着,枪口轻轻一颤。然后他踢开熙德,转身走向街道。
半个小时后,他在袁小苋家的作坊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整个过程很顺利,几乎没有波折。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是最轻松的部分:有个不住在附近的人曾于半年前来买家具,不是开车来的,也没有使用网购系统,还要尽量避免走入公共场所,大概率这人会选择送货上门。而在这样的私人作坊里,交易记录可以很轻易地绕开网络系统,只要所有单据都是手写的就行。他虽不知道冯刍星现在用的名字是什么,但不想出意外的商户总会叫客人自己填收货地址。
袁家人把收货单据整理得很齐整,给来抢账本的人省事不少。他只消简简单单地用枪打掉锁头,找到对应时间段的票据簿,快浏览单据,锁定自己需要的那张。这要是换到一个制度严格的大企业肯定很麻烦,好在小商户既图方便又没几单生意,他这点经验也够应付了。而要是实在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这里也还有别的办法:袁小苋没来得及溜走,而他口袋里还留了两颗糖。
他撕下那张字迹相符的收货单,又仔细想了想,干脆把整半年的票据簿全拿了出来——将来李理或许会根据被他拿走的部分来寻觅线索,他可不能帮她缩小范围。他把抢来的账本装进背包,站起身环顾整个作坊。袁小苋坐在最远处的角落里,手脚上绑着细布条。他没有堵住她的嘴,但她也并不哭泣或尖叫,只是安静地看着。大约她已经认识枪了。这年头的小孩子什么都知道。
她眼中有种思索的神情。这个局面确实很值得她思考:有个歹徒闯进她家里偷账本,而她被迫目睹了全部的过程,见过这个人的脸,听过他说话,还见过他持枪,那么此人会如何处置她呢?对于这一问题她的答案不是很乐观,罗彬瀚能从她细微的瑟缩与偷偷划写的手指看出来。他轻轻拖开她,看她究竟在身后的木屑堆里留了什么字。是个歪歪扭扭的“曾”字,旁边还有个没写完的草字头。罗彬瀚用脚尖一抹,木屑堆上的笔划便无影无踪。
“你很敏锐,”他对她微笑,“我想我没办法让你闭嘴太久。”
袁小苋蜷缩着。她脸上的表情很木讷,或许是明白眼下露出仇恨或恐惧都将引来杀身惨祸。罗彬瀚在她身前蹲下来,枪口垂落对着地面。“小苋,”他看着她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和‘曾蒿’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你最好别卷进这件事里。不管别人问你什么,你只要说你不知道就行了。这对你是最好的选择。你将来肯定会有很好的生活,跟真正关心你在乎你的人在一起。”
他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他能从袁小苋深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这个突然从陌生世界闯进她生活的怪物。
“但是,”他接着说,“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我——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你真的找到了活着的我,想要为某个人来向我复仇,或者单纯只是为你自己复仇……我随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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