鋆背着抽泣的朱雀回府,不时点头回复来易水定居的百姓,他们正牵着牛车或马车走过,车上载着刚在城门领的满袋颗粒饱满的粮食,载着因终获安全而满面含笑的亲人。
乱世之中,易水便是难得的安宁之地。
世上一个鲁朴氏的出现,就意味着有希望。
人们问他背着谁,瞧着惨兮兮的,是否需要救助。
他说:“这就是倾丹景一国之力,帮助我们的殷薰主君。”
在真挚的佩叹感恩声中,殷薰是哭不下去了。
只得同鋆一道,对来来往往的人们谦笑致意。
好容易走到没人的路途,两侧清竹瑶碧,簌簌作响。
“还记得吗?当年你就是带族人走这条路,来易水的。”鋆笑道。“谢谢你倾国帮我。两次。”
殷薰埋在他玄色齐整的衣领里,蹭蹭泪痕,很鸡贼地顺便贴上他颈侧肌肤。
鋆:……
鋆已经在天香楼锻炼出强大的心脏,直接无视。
殷薰小小声问他:“…鋆郎…你想娶什么样的妻子啊?”
鋆没说话。
殷薰的风评属实一般,甚至“一般”,都是作为好友的维护。鋆不知道殷薰以往是怎么想的,四处交际,人尽皆知,而且多有桃色新闻。有的话说得难听些,说是丹景的主君虽然容色艳美,但狡诈风流,见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就会贴上去、利用完便弃如敝履,惯会见风使舵——龙王别是着了道,与其保持距离最好。
鋆想不信,但帝正都不曾否认。更何况此次闹得人尽皆知的丑闻,殷薰也是自讨苦吃。
于是他长久地沉默了。
殷薰素来会察言观色、八面玲珑,此时见其神色,如何不懂。便就无声而自嘲的一笑,打个哈哈,揭过此事。
但从此,殷薰赖在易水龙府不走了,美其名曰“侍弄牡丹”。但鋆也知道,殷薰得空就去处理丹景的事情。丹景名义上是自己的封地,但殷薰事实上从未放弃。丹景人也存在默契,似乎也认为殷薰注定会成为他的妻子,所以一并听从两人的命令。
而殷薰不管是何居心,确然将府上管理得井井有条,亲手做的各色羹汤饭菜也鲜美可口,军政要事更是手到擒来、帮他良多。闲暇时,便带他畅游盛稷,理由凿凿:“你要镇守盛稷,难道只看舆图,不通晓风俗,更不懂地理?”鋆叹笑一声,便随之而去。多了殷薰在身边,生活的确多姿多彩起来。一如府里开遍的牡丹,艳丽夺目、国色天香,妆点出华美的春夏秋冬,纵是无情也动人心魂。
喝了两盏淡茶,殷薰也转了一圈回来,熟络地拿了他手里的茶盏,坐下自喝了两口,道:“药效不够了。”
鋆沉默不语。
殷薰自怀里拿出一包药粉,自石桌上推给他:“去年秋深新做的。怎么不让鎏儿去拿。”
鋆叹了口气,道:“殷薰,事到如今,我们有话直说可好?”
殷薰笑:“你说。”
鋆直视殷薰,平白道:“毒是你下的,药唯有你有,你以此困我,我无可奈何。但鎏儿大了,不愿意去,这是一。他不去,我也不想逼他,这是二。原因只有一个:我们父子,无论生死,都希望同主君自此断绝关系。”
殷薰的唇颤了两下,强笑道:“我做错了什么,竟让你们到如此地步?!”
鋆平静道:“你今冬同鹿尚诞下爱子,我未曾道贺,今日致歉于你,还望不要怪罪。不管以往如何纠葛,现在我们都该往前看了——你有鹿相,我有霖妹。她本该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却无名无分地照料我这些年,我于情于理,都该给霖妹一个名分。当然,鎏儿也同意。”
殷薰脸色比纸还白。
隔了十八年,终究还是转回到原点了么
鋆叹了口气,仿佛将二十年的郁气一吐为尽:“别再拖了,和离罢,殷薰。除非你想看我死。”
殷薰侧头笑了一声,眼角莹然,回头却恶狠狠道:“那你就去死罢!易水龙王。”
至疏
相比于洧川整齐规整的万千亩竹田,丹稜的后山澜沧竹海缺人打理,生长得野蛮而肆意,狂野而嚣张,很有其主人的风格。
时值日暮,竹林染上夕阳之色,竹林隔开的远远之处,宫中传来悠长的鼓声。
而零皇便赤足坐在竹林中径的白石上,神色竟显出些茫然,侧头倾听半晌,不明所以地问:“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竹林中飒飒有声。
不一时,已有高俊的黑衣青年背着竹篓走来,篓中尽是碧绿晶莹、圆润饱满的新鲜竹米。
零皇眯起眼睛,仰头瞧他冰冷的银蝶面具,笑了:“你都采摘了些什么玩意儿,每每糙硬难吃。”
黑衣青年沉然无声,俯身要抱起零皇来。零却不依,牡丹花瓣一般的衣袖泼洒在他肩上:“谁要你来。永清丰哪里去了。”
“死了。”他沉寂地答言。
爽辣的耳光便扇在他脸上。
他叹了口气,没有言语。只强硬地抱起挣扎的凤凰来,按紧在怀里,挨了半刻野兽撕咬,才觉怀里安静了,颈子上辣辣得疼痛,必然是见了血。
竹篓里传出“沙——沙——”的翻找声。
他不言语。
零也不说话。
半晌,零塞了十二枚最鲜嫩的竹米到他嘴里,嚼碎了,便是最为清香的味道。
零昏昏沉沉地问:“你是不是回来了,清丰。”
他没有言语。
零凑上来吻他的唇角,贪恋这种味道,温美,清气,丰和只闭紧眉眼,喃喃道:“你回来了不走了清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