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些诉词里,柳幸幸大概拼接出青黛如此蛮横的缘由。原来她是从京都晏府来的,平时侍候小公子,对老宅这边的人有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加上她的干娘是小公子的乳娘文嬷嬷,小公子又敬重文嬷嬷,少不得有人来巴结,红芍白芷就是,指望着回京的时候能美言几句,让小公子带上她们进京,所以她自己的活儿常指使别人来干,只有一张嘴巴阿谀奉承,平日里做事让人抓不到把柄,拿她无可奈何。
这次趁此机会墙倒众人推,把以前所做的缺德事说出来,听得厅中内外的人恼怒不已。
青黛等人一辩解,就被主座上不言不语的晏清光沉着的脸色吓得把话都卡在喉咙里。
江姮忍着怒气听完,挥了挥手,命人把她们带下去。
柳幸幸听着求饶声渐远,劫后余生让她软下身体,感激拜谢,江姮敛容怜惜道:“管教不严,让你受害,此事一定严惩,给你个交代。琳琅,快去找大夫来。”
这声温柔又饱含歉然,春风过耳不过如此,柳幸幸仰起头来,心生孺慕,这次她要认认真真看着江姮,将那乌发宝钗、清扬眉目、纱衣葛衫一一印在心里,大抵……
大抵……夫人是天仙帝女降世吧……
柳幸幸恍恍惚惚跟着琳琅走了一路,想了一路,不自觉把这心声吐露,琳琅赞同点头:“能遇到夫人,你是真运气。”
她认真道:“我一定会报答夫人和老爷的。”
琳琅轻轻耸肩,她可不认为柳幸幸能拿得出什么东西做报答,但也未将这话说出来。
请大夫来看,又是内服又是外用,柳幸幸包扎好头上的伤口,轮到身体涂药时,她原说可以自己来,琳琅道:“夫人就是来让我帮你的,不然被知道了,肯定怪罪我,而且你的手还伤着,怎么上药?”
柳幸幸只好妥协,犹豫着撩起袖子,绕是琳琅已经见过,还是被那密密麻麻的紫红掐痕吓得头皮发麻,涂药越涂越往上,要拉下领子才能涂到肩膀,入目便看见身体上的伤痕,不禁怒道:“这三个天杀的贱人!”
柳幸幸其实有个担忧:“小公子会不会求情?”
琳琅只觉得她傻得可以:“小公子要是想求情,一开始就说话了,他方才就在门外,你背对着没看见他有多提心吊胆,被青黛这般借势欺人,他跟老爷夫人解释还来不及,哪敢求情,我看小公子未必知道这帮人欺上瞒下。你瞧见慧嬷嬷出去没?慧嬷嬷是要去发卖她们。”
柳幸幸不再说话,只听琳琅把那三人来来回回地骂,她的嗓音是绵柔如风的,声音不算大,骂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亦不忘记涂药,强行脱了柳幸幸的衣裳检查伤痕,唏嘘不已:“幸好那三个贱人没废了你的手,不然……”
“我也后怕。”柳幸幸被踩的右手此时已经不疼了,但被掰折的小指还隐隐作痛,难以弯曲。
琳琅瞧见她捂手的小动作,心思细腻:“你这个样子,就先别回去了,陆捕爷一个大男人在家,也不方便,待会儿可以跟夫人说一声。”
柳幸幸犹豫了,她刚把晏宅弄得鸡飞狗跳,麻烦了这么多人,何来脸面开口?可也不想被陆迢看到自己的狼狈,说到陆迢,他家里也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或许她就是个麻烦祸事精,走哪都不合适。
琳琅以为她不知如何开口:“昨日夫人就想留你了。”
“好,多谢琳琅姐姐提醒。”
一切妥当后,柳幸幸再去见江姮,她用了琳琅的说辞,顺利得到应允,就暂住在晴山院里,和琳琅一个屋。
这一顿舒心安排,柳幸幸深觉受之有愧,欠下这么多人情,陆迢的、晏宅的,如此沉重,如何回报?又怎可能真的一走了之呢?
思前想后,她眼下因莲花图来到这里,自是要做好这分内之事。不敢停歇,问江姮昨日绣的东西何在。江姮让她休息养伤,她固执不肯,请求试试,虽然动作会慢一些,到底没有太大影响,反是江姮从琳琅那里得知真相后,越发心疼,时不时让她停下来歇息,聊聊天,吃吃点心,让她放松下来。
这莲花图比正常速度晚了两日,才算完成,能得到满意赞许,柳幸幸胸中生出一股意气,面容染上神采,有时江姮在旁指点,她更是虔诚细听,受益良多,看江姮的目光越发崇敬,时刻跟随。
江姮差人把莲花图送去绣园,转头对柳幸幸道:“明年八月,太后六十大寿,齐绣祝寿图是齐州寿礼之一,关刺史要在各镇各县里取一副。此事重要,能绣的绣娘不多,我想请你来。”
柳幸幸惶恐跪下来:“民女感激夫人……可民女学艺不深,还一向不吉,不敢沾染此事,给您添麻烦。”
她原以为祝寿图就是寻常人物的图,怎可能想到太后去,听江姮的意思,还是主绣之一,她能做个打杂的,整理整理绣线绣布,就已经很满足了。
江姮扶起她:“先前的祝寿图已完成一半,谁知太后被一只丹顶鹤冲撞了,那祝寿图有鹤,就只好作废,这样时间就太赶了。”
“这……”
江姮又道:“你切莫妄自菲薄,我不是疾病乱投医,绣园绣娘百余人,绣工都很不错,但能绣此图的却不多,你权当是帮我,不会亏待你的,工钱就和她们一样,一个月五两银子,吃住都在绣园。”
“啊?五……五……”柳幸幸呆住,说不出完整的话。这几日接触下来,她愿意用双手来报答江姮,只要给她一口饭能够活下来就好,多余的不敢想,如今,竟还有工钱,又有谁跟钱过不去的?到时候就能够还给陆迢,她也欠了陆迢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