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到真的来了,发现人类的情感并不想想象中那么容易控制。
她突然想起某年曾祖父去世,生前跟顾秋兰一直不对付,去探望那天顾秋兰一直担心对他没感情会哭不出,谁知她那天很容易就哭了。
她自己回忆说,本来以为还恨这个人,当看见他躺在病床上停止呼吸,未来再也看不见了,眼泪就突然下来了。
顾秋兰对一个多年厌恶至极的人都能落下怜悯的眼泪,更何况商仪面对的,是相互并没错,只因为阴差阳错才错过,而如今在病床上瘦了好几圈,怕自己手术死在病床上,想手术前见女儿一面的亲生母亲呢。
总之在李林拿出一些自己的房产地契、私人证券,还有商仪亲生父亲生前委托给李林,李林这些年一直经营的一些生意转交到商仪手中时,当律师以一种旁观者宣读遗嘱的口吻讲明一切转交手续的办理细节时,商仪的眼眶蓦然变热变红,落下了几滴滚烫的泪水。
这泪水一半是希望李林能够手术平安顺利,如果她掌握生杀大权,就算此刻病床上的人是同事,是街坊邻居,是路人甲,她也希望对方健康活着。
另一半是对命运的感慨。
她感慨,原来每次矫情时,怀疑自己或许是某个有钱人家的遗珠这种想法并不是完全臆想。
倘若亲生父亲没有出事,倘若李林没有错失她,这两个倘若只要有一个成立,她还真就是金尊玉贵、衣食无忧的大小姐。
只可惜人生没什么倘若。
倘若这些倘若成真,也有可能她跟陆吟迟走不到一起。
谁知道成为金尊玉贵大小姐的她,性格是否讨喜,最起码是否有现在这个程度的讨喜呢。
——
从病房部出来,商仪低头紧了紧围巾,戴上兜帽,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没清理彻底的雪花经过几天融化又凝固,凝固又融化以后,牢固的黏在地面上,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声音特别清脆。
她走在陆吟迟前面,沉默无言片刻,转过身,“她想给我的房子股票什么的,我没要,我只接受了我爸爸生前留给我的产业……我说的爸爸是指亲生父亲。”
陆吟迟抬头,“李阿姨手里确实有一些不属于李家的生意,原来是这样。”
商仪仰起头,看着他。
“你说他死的时候,会不会很遗憾不能看着我长大?”
陆吟迟:“大部分父母都爱自己的小孩。”
商仪没再说什么。
李林手术当天商仪挺想在手术室门口陪雯雯一起等候,只不过李老太爷在,在他眼中,商仪的存在无疑是提醒李林过往那段不堪的,不被承认的未婚生子恋情。
且男方是个当年在宁城因为一桩杀人案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的刽子手。
不管过去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都无法扭转一个老头传统顽固的观念,始终认为李林的行为让家族蒙羞,而商仪的出现则是对他权威的挑衅。
所以考虑到这一层,商仪很识趣的选择不出面。
好在孙克英在医院,一旦李林手术结束,会立马告知她。
九点钟。
孙克英短信说:【她被推进手术室了,手术最快要四个小时。】
商仪放下手机。
突然想起之前听人说鸽子汤对刀口恢复好,一时忘了病人刚手术并不能吃东西,更不能吃油腻的东西,穿衣服让陆吟迟带自己去最近的生禽市场。
她能找点事做,而不是在家胡想八想,陆吟迟自然不会拒绝。
他问过家里阿姨,得知确切地址,直奔过去。
生禽市场早上人比较多,他们到时九点半,人流量比一个小时前少一半。
溜达了一圈,在靠近生鲜肉的地方找到十几家宰割生禽的店。
笼内关着鸡鸭鹅,还有毛色各样、体态轻盈的小鸽子。
陆吟迟挑了一只让店家处理。
商仪眼看着店主拿起杀鸡刀,即将手起刀落。
忽然一股儿心悸感涌上心头。
背过去身,扯开陆吟迟的风衣,脑袋埋进去,呼吸急促。
“我有点儿害怕。”
陆吟迟顿了下,“怕什么?”
“大概是我怀孕了……看见这么血腥的场面有点儿于心不忍……我们随便一个选择,就决定了它们的生死。”
陆吟迟揽住她,把她带到远离血腥的地方,“生物之间就是吃与被吃,淘汰于被淘汰的关系,这样才能维持物种之间,物种与大自然之间的稳定关系,如果现在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是别的物种,那我们就成了笼中禽,说不定鸽子会把你煮了吃。”
商仪想了会儿,虽然陆吟迟安慰人的方式太科学,但站在上帝视角看物种之间的杀戮的确没刚才那么心慌,就像生物老师说的,如果一个草原上只有羊而没有羊的天敌,那么羊会越来越多,把草吃完破坏了生态平衡,总有一天也要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