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站在那上面。
黑色的大鸟好奇地看过来。一阵冷风吹过,把?它的羽毛吹得凌乱不堪。就在这裹挟着垃圾的凄凉寒风中,渡鸦的身体里传来骨骼移动时相?互碰撞的声音。它迅速膨胀成毛茸茸的小球,接着变形扩张,胸膛开裂,从中伸出一双长而瘦削的手臂,五指尖锐,原来的爪子则拉长生?出肌肉。它的翅膀不断地变大变长,从翅根的地方又另外长出两对黑色的羽翼。三双翅膀合拢片刻,再一次张开时,一只将?近三米高的生?物从中钻了出来。
渡鸦的半张脸像面具一样盖在祂脸上,底下隐约可见一排尖锐的牙齿,看不见眼睛。祂拥有灰色的皮肤,一条等身长的、覆盖着鳞甲的尾巴垂落在地上。祂久违地伸展翅膀,厚实柔软的羽毛中排布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眼球。随后,祂像荒原里的鬣狗一般四肢着地,悠然自得、满怀兴致地爬下汽车,朝着祂的猎物走过去。
环卫工——他的名字叫做詹姆斯——僵硬地坐在原地。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闭上眼睛,连眨眼都做不到,就仿佛他的眼皮刚才?被融化掉了。詹姆斯只能看着那个?东西绕着圈子走向自己。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流出,大概是眼泪,或者鲜血,或者脑浆。
“你好,詹姆斯。”祂说话了。仿佛有一千个?男人、一千个?女?人和一千个?孩子同?时在他耳边哭泣。冰冷的牙齿贴上他的额头。他闻到一股湿润的、来自森林深处的泥土的味道。
“——你喜欢鲍勃·迪伦吗?”
音乐声从垃圾场的深处传过来,还是那首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扬》。
佩斯利把?整个?驾驶座翻了个?底朝天。
她找到一本驾照,上面的人脸和眼前这个?灵魂不知道被拖去哪里的男人对得上。随后,她又从角落里翻出一大叠五花八门的票据,两个?空弹壳,五部手机,一堆零钱,还有一张皱巴巴的传单。
佩斯利展开宣传单,上面有一圈一圈的咖啡渍。这是来自“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的传单,上面阳光明媚,绿油油的草坪对应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由于饱和度太高而有些晃眼睛。草坪上坐着几个?假装在微笑读书的青少年,他们身下则是一行小字:“我们敞开怀抱,接受所有需要医疗、经济以及精神援助的孩子们。”
佩斯利翻到背面,什么也没发现。她暂时把?传单放到一边,伸手去掏詹姆斯的口袋。对方像木偶般一动不动,眼睛空洞地注视着虚无。佩斯利从口袋里找到了车钥匙,油腻腻的热狗包装纸,碎纸屑,还有一张小卡片。
卡片的设计十分简约直白:最上面是“新?月酒吧”,下面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柔若无骨地躺在地上。什么话也没说,但什么话都说了。
马西亚也是在这个?酒吧里认识了海伦……佩斯利陷入思索。但想到马西亚后,她突然浑身一激灵。
佩斯利再一次拿起?那张传单。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哥谭有这个?组织吗?
马西亚·沃克无辜的笑脸出现在她眼前。穿着囚服的女?人轻声说道:“我一年前加入了一个?慈善医疗组织,所以我想,应该自觉为哥谭的民众做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后,马西亚又轻飘飘地淡去了——佩斯利突然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了嘲讽的意思。
“……”
佩斯利把?酒吧名片夹在传单里,把?它们一起?折成小小的方块。她折得很用力,以至于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她一直在说谎,但又在那些谎言里掺杂了唯一一句真话,指向线索的真话。她是故意靠近枪口的狐狸,充满挑衅地向猎人展示自己火红的皮毛,再轻盈地窜进草丛里去。
佩斯利沉思片刻,再一次捂住詹姆斯的双眼。三秒过后,环卫工回到了人间。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气声,直愣愣地看向佩斯利,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不认识鲍勃·迪伦。我只是碰巧听了他的歌。”
“我明白,詹姆斯。”佩斯利用纸巾温柔地擦干净他额头上的冷汗,“听歌也不代表我们就是歌手的粉丝——我们只是被音乐吸引了而已。”
詹姆斯仿佛寻找到了知音,深以为然地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佩斯利。
佩斯利把?纸巾塞到他的口袋里——反正里面本来就都是纸屑,多一张也没事。她抚摸对方冰凉的脸颊:“你喜欢你刚刚去的地方吗?”
詹姆斯摇头。他像个?不愿意去学校的小学生?一样轻轻啜泣着:“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詹姆斯,我原谅你。”佩斯利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如?果你不想再去,就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詹姆斯不停地扭动身体,仿佛忘了自己的手臂被折在身后:“好的,我什么都愿意说。”
“一个?问题就好,问多了你会彻底发疯的。”佩斯利十分体贴,“——新?月酒吧,你们给那里的女?孩打上标记,是去让她们做什么?”
“还差最后一个?月亮了。”詹姆斯露出哭红的眼睛,“她们是最后的材料。”
——只剩下不到十四天,那张月相?图上的最后一个?月亮就能补全了。
佩斯利看着他,随后伸出手关?掉音响。迪伦先生?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再见,詹姆斯。”佩斯利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詹姆斯像烂泥一样从座位上滑下去,紧紧蜷缩成一团。
“你的同?伴应该会过来把?你们带走的——别忘了那边的沙发上还有一个?人。”佩斯利打开车门,“……希望你能给他们传达我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