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突然从观众席冲了出来,哭腔凌厉,“不要——”
法警面对突如其来的失控的应激反应是粗暴的,至少对一个柔弱女人来说是粗暴的,他们钳制住她,但她还是哭喊,“说真相——说出真相——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
法官发火,“扰乱秩序,轰出法庭。”
李雪梅被架着往外拖,却还在声嘶力竭地喊,“她爱爸爸,她也要爸爸啊——
“你是解脱了,可你要我们怎么继续活——
“姜源,你清醒一点——”
没人比她更懂姜源在做什么,几个月前,当她请的律师去见姜源,都被姜源拒绝时,她就明白了他。如果不是后来得知法律规定可能会判死刑的被告人必须有辩护律师,姜源是不会接受指派的。
李雪梅忍不住大叫,在被架出去的最后一刻,拼尽全力挣脱,歇斯底里道,“你爱她要正当地讲出来啊——你的爱虽然迟了,但不可以感到羞愧——你的爱也是这世上最好的爱啊——
“你不在了,谁还会这么爱她,她就真的要一个人面对了——姜源我求求你,你不要让姜暮愧疚一辈子,她那样的性格,也是会愧疚的啊——否则她的病情又怎会那样严重——你以为她病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她的伤痛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忍不住尖叫的啊——”
直到她被拉出法庭,她声嘶力竭的呼唤还在继续回荡,“姜源,你要不在了……你要我怎么对她讲你不在了——你要我怎么一个人面对她——你体谅体谅我——你也最后爱一次我吧——”
然而姜源的声音只是微微停顿,他迅速整理情绪,继续低声道,“我对李舰和张文斌两个人心怀嫉妒和恨意,所以我预谋杀害两人,我只求速死,请法官尽快判我死刑立即执行。”
他没有对被害人以及被害人家属流露出任何抱歉的情绪,也没有勇敢地再次看向远去的女儿和妻子。
案发一年后悔恨
案发后一年。
清晨,李雪梅起得很早。喂鱼,浇花,收拾屋子,收拾姜源的东西,一件件整理好,放在箱子里,封起来,放在柜子最里边。然后洗漱,化妆。
姜暮也起床,穿衣服,迭被子,洗漱,洗脸,洗头,李雪梅去厨房,煮粥,做小菜。
李雪梅做了荷包蛋,正到处翻家里的铝饭盒,想装起来。
姜暮钻进屋,不一会儿出来,已经打理好自己。
她站在门边,一条手臂横在胸前,揉搓着另一条手臂,细腻的皮肤捏得通红。
她站着好半天没动,李雪梅把小菜放到桌上,这才抬头看她。
少女穿着校服裙子,很精神,额头的刘海用卡子卡着,露出整张小脸,看起来清爽明媚。
李雪梅突然哽咽一声,强忍住那股酸痛感,欢喜道,“好看。”
姜暮犹豫,脸上显出些许扭捏,“穿不惯呢。”
李雪梅眼里蓄满泪水,道,“真好看,穿着,以后都这么穿,妈愿意看。”
姜暮似乎找回些自信,笑起来。
“过来吃饭,妈做了你最爱吃的凉拌豆腐,快快快。”
姜暮拽着裙子,轻轻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李雪梅背过身擦眼泪,然后给她盛饭,两个人无声地吃饭,米香四溢。
吃过饭,李雪梅也换上新买的连衣裙,她站在穿衣镜前,掐着腰,看了又看,问姜暮,“我最近是不是瘦了?”
姜暮安慰她,“是瘦了,瘦多了。”
李雪梅道,“瘦了不好看了。”
……
北郊监狱。
狱警把姜源带出来。
剃了头的姜源显得十分狼狈,整个人瘦成了一副骨架,精气神都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样早被执行枪决了。
谢东打量他后问,“后悔杀人吗?”
姜源的神态如同在审判庭上最后一次发言那样平淡,他道,“不后悔。”
他缓缓往前走,谢东驻足。
半年前,一审法院的判决比正常程序推迟了很久,基于姜暮的证言他们试图取证,但姜暮提到的信息不够详细,所以调查没有任何进展,姜暮在庭审后也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最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还是判了姜源死刑,姜源坚决不上诉,后来最高法院死刑复核时裁定不核准死刑,发回重审。
女辩护律师一直没有放弃,她的突破口是打更老头,可打更老头惧怕伪证罪,即便女律师不断耐心科普在威胁下作伪证是不违法的,但打更老头最终也没敢说出打更房的真相,但徐红却突然来了事务所。
徐红说,“我最近接管了厂里的财务,在账簿内发现了李舰在小铜锣胡同的旅馆的发票,厂里招待宾客没有在那边旅馆的习惯,你们可以去那看看。”
小铜锣胡同的旅馆老板听闻此案,被激起愤怒与同情,积极配合寻找证据,私下多方打探后,找到了一位污点证人——一名几个月前被抓的性服务工作者。
在提供了李舰的照片后,那位女士坦言,曾在拉业务时敲过李舰的房门,她不认识李舰,但作为性服务者,他和那女孩在做什么一看便知。
她还说,“那女孩挺小的……一看就不是父女啊,我印象挺深的,我还在想怎么这么小就出来抢我们的活了。”
虽然只是间接证据,但结合姜暮的第四份精神鉴定书,法院最终被撼动。
虽然姜暮被性侵仍然没有直接证据,姜源杀人动机也没有确凿证据,但法院的最终判决是——法院认为姜源杀人动机事实不清,从将死刑案件办成铁案的标准考虑,对姜源的量刑上应留有余地,遵从死刑慎用原则,改判了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