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位厂长,他语气已经渐渐镇定,神态里开始呈现出成年人面对孩子时的那种固有的气势和威严。
张朝单手插兜坐在床尾,翘着二郎腿,抖着一只脚,流里流气地笑着,那眼里,闪烁着邪恶与坚决。
“最近手头有点紧。”他说。
李舰沉默片刻,终于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吼道,“你这是入室抢劫——”
李舰脸上那些褶皱堆积起来的愤怒,就和往常训斥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他大声呵斥起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这就要打电话给你爸。”
张朝毫无恐惧地把座机的电话听筒拽来,递给李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舰凝视他,怀疑他,但他还是一把拽过电话,顺手就拨了110。
张朝冷笑着一屁股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腿踩在茶几上,往后一躺,舒舒服服地说,“好啊,待会接通了,我就跟警察叔叔们说,你是个强、奸、犯。”
电话嘟嘟几声,很快被接通,李舰慌忙又挂了电话。
他终于变了脸色,他与生俱来的颇有领导和长者气度的脸突然变成了猪肝色,他痛恨地盯着张朝半晌,但他却从他不惊不慌、悠然自得的神态里看到比他父亲要坚定、邪恶一百倍的贪婪。
他知道,在这一刻,他必须要安抚这个少年。
“你需要多少?”李舰咬牙切齿地问。
“我来一趟也不容易,你说呢。”张朝摩挲着沙发扶手。
李舰看他半晌,打开放在床头的钱包,“我这里有一张存折,里面差不多有五千块钱,你先拿着。”
他扔给他,张朝没有接,“强建未成年人,情节恶劣,判几年你不清楚吗?就值这个价?”
“你这是勒索——”
张朝起身,走近,把刀送到他面前,刀尖指向他鼻尖,李舰朝后闪躲,靠到墙上。
他思考几秒,把另外一本存折丢给张朝,“这里面是七万整,存折密码是我家门牌号。”
“我马上要去市里参加体校老师的集中训练,我没有地方住你说怎么办,学校宿舍老子又住不惯。”张朝挑眉看他。
李舰轻轻用指尖捏住那把刀,挪开半寸,降低威胁,“这事儿好办,我在市里有空置的房子,你可以随时去住。”
李舰打开柜子,把房产证和钥匙都交给张朝。
张朝收起刀,拎着包走到窗前,留下一句,“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送你进局子。”
说罢,他顺着排水管道顺到了一楼。
他看向四周,没有人被惊醒,只有那只在墙上游荡的夜猫被吓炸了毛,嗖地窜下,跑没影了。
李舰朝张朝离开的方向看去,转头想打电话报警,但他只能再次放下电话。
他又下意识要打给张文斌责问,可是他突然想起整个晚上发生的事,他知道张文斌永远都不可能应答了,他沉重地放下电话。
他突然想起什么,“嘭”地推开卧室门,打开客厅的吊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朝他逼来。
只见一片水渍从玄关口的棕红色地板一直延伸到沙发前,又从沙发前延伸到洗手间的洗衣机前,洗衣机旁边的地砖上堆着一件黑色西装裤子,一双黑色的袜子,以及一双黑色皮鞋,只见裤子和鞋下面笼着一滩水,水渍在暗红色地板上看不出什么,可用白色毛巾一擦,毛巾瞬间血红一片。
一瞬间,酒完全醒了,这一晚发生的所有事全部浮现在眼前。
他看了看桌上半小时前被他一口气喝光的两瓶茅台,神色冷冽。
这一晚发生太多事了,不灌自己点酒,根本睡不着。
他找了条毛巾,蹲在地上把地板擦拭干净,丢进洗衣机,连同裤子和皮鞋也扔了进去,启动洗衣机。
他看了看手心的纱布,照了照镜子,又撕开腰间的纱布,检查腰间的刀伤,又看了看后背上的淤青和擦伤,不只这些地方,连手肘和腹部都遍布擦伤,他用碘伏涂了涂,重新缠上白纱布。
他看向楼下安静而漆黑的一切,张朝的身影早已不在,他想到张朝那把刀,目光陡然变得阴狠毒辣。
无论如何,要先安抚住他。
他拿着毛巾,下楼,打开车门,把方向盘,皮坐垫上的血迹擦除干净。
慌乱中不小心触碰到喇叭,汽车的鸣笛声叫醒了睡眠质量不好的老年人,老人趴在一楼的窗口,跟他对视。
………………
张朝往回走。
清晨的月亮是银色的,光亮很微弱,显得小双山的一切都很太平。
街上隔三差五会遇到一两个清洁工,他们都戴着口罩,用头巾蒙着头,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火车站旁边成排的电驴子停着,等着接夜里到站的客人,小卖店里通宵卖货的女人打着瞌睡,没有人注意到张朝。
张朝一路走回柳南街,这一片更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路过一家药店,药店的门紧紧关着,头顶窗户上的老榆木门板也紧紧扣着。
张朝敲响门板,里面没动静,张朝便用力猛敲,后来直接用脚踢,门板被踢得咣咣直响,旁边树上的麻雀呼啦啦飞起,雨水从树叶间漏下来,砸在他头顶,引起冰凉凉一个激灵。
张朝继续踹,哐哐哐,哐哐哐。
“我操,一大早晨的,这他妈是死人了?敲什么敲!”
“咣啷”一声,木板突然被震落一块,底下传来男人用力划开已经上了锈的铁质插销的粗噶声,随即门板被一块块从里面卸了下来,依次露出男人的蓝色塑料大拖鞋、粗壮的毛裤一样的小腿、粗实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