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这等忠心耿耿、重情重义的人知道了,心中怎会将自己放过?甚至只觉自己白费这一生功业,若不弥补,竟与奸雄无异。
故不惧主上残暴,上书规劝,在朝堂之上力求放过穆家无辜之人,哪里知李覃早对他心有不满,欲为晞婵报仇,不仅没听劝,将穆家三族诛杀殆尽,还以此为契机,将他下狱。
王易心灰意冷,看出以残暴起家的李覃,并不能长久,便私下买通狱卒,联络故友,借押送换牢之名,逃出生天。
招兵买马,广交豪杰贤才,这些当日天下乱时,李覃走过的路,王易也走了一遍。最后,他从荆州,李覃的故乡,发兵起叛,以讨伐暴君为由,广宣天下。
时李覃越来越暴虐无道,天下怨言颇多,听闻王易起兵征讨,天下一呼百应,短短数日,便已聚起上万兵力。
王易又联通朝中几位文官武将,发动宫门兵变,包围宫城,只被平定,而后叛军皆下场凄惨。然大随内忧外患的局面并不能扭转,李覃亲率大军出发前往荆州平反,与王易所领大军战于南郡。
是夜,李覃入梦。
瑶池仙树,大雾弥漫。
有位看上去仿若仙境王母的妇人走来,领着一班小仙子,身旁紧跟着一个容貌极美,轻绡缭绕的乌发红衣仙子。
李覃看见,登时眼中滚泪,尚还年轻的帝王,疾步奔向那红衣仙子,口内直唤:“你我终得相见,皇天不负!”
刚伸出手,王母一甩宽袖,将他扔出几丈远,红衣仙子只是笑看,并不开言,李覃心一沉,羞恼道:“王母为何如此?!我夫妻二人好容易天上相聚,您老却要棒打鸳鸯,拆散我们夫妻,是何道理?”
众仙子也都低低笑了。
王母冷笑摇头,挽了身后红衣仙子的手,道:“陛下若想国祚长久,快快将吾座下仙子穆晞婵的凡骨迁出你李家皇陵,好生葬入穆家祖坟,方为挽回。陛下一意孤行,擅自将吾儿强作你李家媳,认仇人为夫,实是不该!如今陛下诛穆家三族,虐待苍生,人神共愤,若你再不迷途知返,大随必然毁在你手里。”
李覃听了,只是瞧向红衣仙子,无尽苦楚尽在眼中,却凶狠不减,冷声质问道:“你也是这般想?”
红衣仙子只是掩唇娇笑,不正眼看他。
王母道:“陛下且住。吾儿已三魂皆散,七魄皆失,并无神智,仅有一副神体可保青春。陛下这时与她说什么,不过是无用之功。”
李覃心胆儿俱裂,心如刀绞。
“为何?!”
王母道:“穆女本为天上花神,花开无情,花落有情,因悔前世种种错误,自愿割舍重历,吾不忍她终日郁郁,恰有一机遇,可扭转前世惨局,便趁那花落流水之日,将穆女送下凡去,若历得过今生劫难,彻悟兰因,便可重获神智,如若不然,将再无此机缘为渡。”
李覃忙道:“朕陪她去。”
听此,众仙子又笑了。
红衣仙子也笑了。李覃看呆,却更在意这等关乎她生死灵智之事,便继续看向王母,在他移开视线的那一刻,谁也不知,红衣仙子眼尾滑下一滴晶莹剔透的美人泪来。
连王母也未有所觉。
王母笑道:“且住且住。今得见陛下,不过是偶然经过,因见生灵涂炭,故将陛下唤来以言为警。陛下时运未完,吾不敢擅专。”
说着,便领着众仙子要过雾而行。
李覃情急,当即虎扑过去,将红衣仙子扯至怀中,苦苦哀求:“朕杀伐半生,却不能得真心想要,方知何为真,何为假,缺憾惶惶。朕意已决,只求王母开恩,看在朕初懂真情的份上,容朕随她去,体味一番何为深情不负,也不枉此生。”
“哎,”王母叹了声,道,“陛下确也可怜可敬,念在你有统一天下之功,又一片痴情,吾自有个法子,周全你二人,也为那些被陛下夺去性命的无辜之人,寻个出路。”
李覃感激不尽。
王母叮嘱道:“陛下若为真情,再不过人世一场泪可还,今便以花蜜为泪,花瓣为容,花茎为神,花蕊为心,助吾儿再次幻化为人,到了凡尘,以泪相报,自有你们一番姻缘。”
“吾儿若要挽回,事有源头,少不得从陛下这儿获救,仍有泪为引,陛下深一分情,局面即可挽回一分,只要最后吾儿泪未干时,得陛下满心真情,方为了局。彼时你们二人缺憾,皆可弥补,使前尘圆满,少不得做一对儿神仙眷侣,白头偕老。”
李覃谢过,揽住红衣仙子,一径随王母穿云驾海,飞山走林,历时天上一刻,地上一日,一路到了神凡两界地带。
一轮太虚镜高悬。
王母话罢,携了众仙退后。
李覃紧紧抱着怀中红衣仙子,轻轻擦去她眼尾的泪,看了会儿她的面庞,心有疼惜,低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不作犹豫地揽着仙子走进镜中。
王母笑道:“果真是绝代枭雄,竟毫无畏惧。且容吾再以一人为助。”
只见宽袖一滑,那太虚镜荡悠悠出来一幕,正是王易领着十几万大军兵临城下的形景。
王母点点头,与身边仙子道:“此人有运无命,又因当日错报,使得晞婵香消玉损,间接导致那李覃情极成痴,空置后宫,无缘再与晞婵两厢厮守,从而解开仇怨,穆家惨剧历历在目。又为晞婵大肆建造宫阙楼台,所用耗费,民生凋敝,竟无人规劝,渐成暴虐,吾观其忠心耿耿,心性纯粹,亦有悔恨,今便以他为助,保留前尘记忆,同入风月无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