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愧疚与同情,方才的亲近相处,再加上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悸动之感,全都在这短短几句话中烟消云散。
林鹿心思细腻,几乎本能地去细究对方话里更深一层的意蕴。
大周虽民风开化,但龙阳之好仍上不得台面,大多存在于贵族之间狎昵赏玩,民间鲜有公然断袖者,就算有,也都以“逆天而行”的罪名群厌而弃之。
男子对男子许下嫁娶之诺,无论是在草莽还是贵戚权门,都是相当离经叛道的存在。
就算前一句童言无忌尚可解,后一句却无意戳中了林鹿内心深处最不愿被提及的隐痛。
他越是与沈行舟接触,就越是深刻地认识到人分贵贱,就像飞鸟与鱼不同路、夏虫不可语于冰。
若在平常,林鹿可以看着沈行舟天真烂漫的笑来麻痹自己,认定他与旁人不同,从不把自己当奴才看,罔顾身份也要称自己为“哥哥”。
可这次,林鹿如遭雷劈,他早该清醒的。
上位者勾勾手指就能决定下人生死,沈行舟随口一句话,同样也能定夺林鹿的人生。
身份之差,犹隔天堑,不是他刻意忽视就真能泯灭了的。
林鹿才刚刚升起一点可以与身为皇子的沈行舟寻常相交的暖意,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不甘。
林鹿忽然觉得房间热得难以忍耐。
屈辱带来的窒息感让他透不过气,他不得不张口喘息,才能勉强平定逐渐发酵的满腔郁愤。
沈行舟始终留意着林鹿,终于意识到林鹿脸色几番变幻,最后竟变得煞白。
“鹿哥哥?”沈行舟眼见得慌乱起来,“你……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鹿深吸几口气,缓缓摇了摇头,走上前将沈行舟手里尚带余热的茶杯收走,回到桌前背对着沈行舟收拾起来。
“鹿、鹿哥哥?你生气了……?”沈行舟满脸茫然,生怕林鹿再也不理自己,眼巴巴地支吾道:“我我我没有不好的意思,就是想,就是想你能过得好……”
沈行舟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没想那么多,就只是拟出个能让林鹿顺理成章搬出这间旧屋的法子,然后自作聪明地说给林鹿听而已。
然而此时的林鹿再也听不进任何一句话,端起地上木盆就出了门。
再帮沈行舟最后一次。林鹿默默想着。然后与他说清楚,再不来往。
林鹿自顾自胡思乱想着,泼了水,把木桶放归原位,拖着步子往回走。
“你是什么人?躲在被子里作甚?”
“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里是小爷房间!怎么就问不得了?噢~我知道了,你是别处的小太监,不知在哪儿惹了祸,想来我们这儿避风头吧?”
“别扯!别扯!你快出去!出去!”
“嘿,你小子赶紧走!别连带大家一起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