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能被冠上这个词汇的行为。
区长先生表情似有怜悯:“对生命所剩无几的人,许诺未来是一种残忍。不要让她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利亚。”
阿米利亚收起了散漫的态度,他读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再度开口时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也认为,余枝活不下来吗?”
他知道很多仆从背地里都谈论过,说余枝这样基因病发作的孩子是活不下来的,但江怀风一直没有提及,似乎庇护余枝是件寻常事,没什么值得谈论。这是江怀风第一次向他表示出自己的态度。
江怀风用客观的口吻道:“基因病很难治疗,即使有足够的钱,有专业的设备,也并不好治,而且能否治好与个人的体质、适应性也有关,我只是保守估计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你又是怎么想的,利亚?”他将疑问抛回去。
“我想……”阿米利亚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红色,“她会死吧。”
只是如此而已。
人类与魅魔不同,寿命终究有差距。她会死,而他会活,这是本就注定的事。
无论是否有基因病,他们的时间也总有一天会产生偏差。
江怀风略显惊讶,像是没想到阿米利亚的态度如此冷漠,而后他沉吟片刻,告诉他:“既然你知道会得到不幸的结果,就不要带给她太多的希望,也不要过分亲近她,利亚,这是作为你的兄长,想要教给你的第一课。”
阿米利亚同样第一次听说这种理论,他对人类的某些想法确实不太理解。
他想起郁衡的说法,“即使这样会让她感到寂寞?”
“是的,即使这样会让她寂寞。”江怀风斩钉截铁,“如果你不想让彼此最后受伤,就需要这么做。”
这是极其独断贵族式的做法,为了避免最后伤心,便提前断绝其可能。
阿米利亚不了解东都贵族与一般人的区别,他直觉江怀风的做法并不万能,他没有全盘接受这个建议,只是说“我会再想一想”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但江怀风此行的目的之一已经达到。经过这段对话,他几乎能够确信,这位义弟对情感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尽管拥有了成年人的样貌、体态、思想,可论起对情绪的理解与掌握,阿米利亚大概还处于懵懂的少年时期。
他能够近乎本能地表达对他人喜爱的渴求,却并不明白自己对他人的态度,也不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甚至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淡。
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对重病在床的重要朋友,说出“会死”的冷淡宣判?
明明会关心对方是否因此寂寞,却好似又不明白真正关键的问题,对其生死毫无在意。
这是一种奇异的反差。
人类是在感情中学会感情的,被溺爱过的人会理解何为溺爱,被温柔以待的人会理解何为温柔,被爱过的孩子知晓何为爱意。感情的交流是互相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是一种某一刻成为对方的自我交换。
但阿米利亚不同。他接受着溺爱、喜欢、善意等等感情,好像眨眼间将这些感情尽数吞吃下肚,没有半分回馈至自我。
他理应不缺少情感,却好似对喜欢以外的感情一无所知,缺少与他人共情的能力。
到底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这样的人,又到底什么样的经历能塑造这样的人?
这种特性甚至不像是个人类了。
“利亚,你到底是什么人?”江怀风不清楚自己问出这话时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而坐在他对面的红发青年回答:“我是魅魔,不是人类。”
“魅魔。”江怀风反而因这个过于难以置信的答案笑了起来。
他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会开这种玩笑的阿米利亚当然不可能是红灯区那些魅魔,大概是长期在实验室的经历,让他不太能共情他人。这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病症,拥有能够沟通的前提,在人类本能的指引下,长时间和人相处后,自然能培养起共情能力。
“我知道了。”最终,区长先生一脸泰然,如此说,“你所不足的那些地方,我会教导你,帮助你的。”
在那之前,他会稍微等一等,等阿米利亚能够理解他所压抑的那些感情为止。
“帮助我?”阿米利亚露出点意外的表情,“你这次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句话吗?”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见类似的话。
他原以为江怀风终于放下纯爱党的思想,决定放任欲望肆意妄为了,现在看来对方似乎起了另一个方向的打算。
“不。”江怀风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也有些失笑,“一开始我仅仅想邀请你,但如今看来,或许有些心急了。”
原本他这次来,除了想要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感情,也有想确认阿米利亚感情的意思。
这几日思来想去,他忍不住会产生一个疑问——为什么阿米利亚能如此镇定?
轻易说相见,轻易又不见,感情的分量对阿米利亚来说,到底是何等随意摆弄的物件,才能够收放自如。
联想起以往两人相处间的种种不和谐之处,江怀风的疑虑越来越重,他是那种会在一个问题上固执很久的人,亟需一个解答,这才有了询问阿米利亚是否理解感情的那个问题。
阿米利亚沉默一会,小声嘀咕:“在我看来,你反倒是太慢了点。”
听得见这话的区长先生痛快认错:“抱歉,是我不好。”直白得让人找不到下手找茬的点。
按照平常的状态,既然听见对方认错,阿米利亚肯定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再狠狠给人下个套。但今天他莫名有些意兴阑珊,随便应付了两句,就和江怀风道别,赶人走了,最后也没答应对方提出的晚餐邀请与明天的早餐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