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你从旁协助——”
江鹤亭简直要被洛凛气笑了,他实在不明白洛凛为什么要死抓着他如今的身份不放,论紧要程度,引祟封念潜入玄清门难道不比自己更需要警惕吗?
似乎看出江鹤亭有些气急败坏,封念突然轻笑一声,明明身缚玄枷,重重禁锢之下连半点修为都无法施展,他却一脸闲庭信步般的从容,嘲讽之意扑面而来。
“护山大阵并无异常。”
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云枝突然开口,话里话外直指封念:“滋事体大,不若先将封念关押,待掌门师兄出关后再行定夺。”
封念是必须得死的,不过早晚的区别罢了。
———
云枝和洛凛赶到思过崖时,江鹤亭一身血衣,正倒在封念脚边不知是死是活,封念笑容满面,仿佛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死人。
再加上江鹤亭还身中蛇毒,凄惨成那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鹤亭不可能协助封念。
她不动声色地给洛凛传音询问,为什么句句都指向江鹤亭,话里话外如此针对。洛凛没过多久就传回一句:“此人给我的感觉有点古怪,太过违和。”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可具体体现在哪里,这抹感觉又像日光一出便消失的珠露般无影无踪。
思来想去,洛凛决定诈一诈江鹤亭。
“江汀河,行踪诡谲,动机莫测,一同关押于理昭院。”
逢春拂雪
此言一出,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洛师伯,此事颇为蹊跷,还望师伯三思。”
“仙尊万万不可啊,汀河本就孱弱,理昭院阴冷异常,他灵力低微如何受得住?”
江郁桑和张裁柳几乎同一时间开口,殿中众人目光纷纷投向二人,看得云枝清丽的眉眼细微抽动。
他们二人不知道洛凛的思量,不知者不罪,仗义执言也无可厚非。但这话一出,就相当于当场下洛凛的面子了。
果然不错所料,洛凛目光落在江郁桑二人身上片刻,又侧头望她,眼含骤风:这就是你教的好徒弟?
云枝:“……”
云枝正待开口打圆场,却没想到大殿正中跪在地上的江鹤亭率先道:“碧霄仙尊深明大义,在下自然相信仙尊一定会秉公处理。如此,我便于理昭院先行等候了。”
话毕,也不看江郁桑二人担忧至极的神情,江鹤亭强撑着身体慢慢站,对押送他的两名弟子道了句劳驾。
镇龙锁牢牢铐住他劲瘦苍白的手腕,行走间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封念眼中闪过一抹兴味,遥遥望了殿上的洛凛一眼,勾起一丝森冷的弧度。
洛凛面色平静,不躲不避,迎着封念几近冒犯的目光与他对视。
“魔修封念,罪大恶极,一同押入理昭院中,严加看管,三日后送上诛邪台。”
两道镇龙锁加身,若是寻常修士必然被压制得连移动都艰难无比,封念却走得气定神闲,衣袂若风。
反而显得他身后的弟子不像是在押送,更像是他的随从。
——
洛凛时常觉得玄清门中除了师兄慕非月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入得了眼。
他出身仙门世家,天资卓然,修行一道上向来顺风顺水,又天生带着几分傲气,总觉得万般皆下品,唯他第一流。
除了慕师兄可以比他稍微高一等。
洛凛六岁拜入玄清门,当时师尊乾清子座下仅慕非月和曲寒川两个徒弟。曲寒川常年外出不在师门,慕非月好不容易见到个活人,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自然对洛凛多加爱护。
慕非月为人谦和有礼,又端方文雅,一言一行直接就征服了小洛凛,将这位大师兄的话奉为圭臬。
山中无岁月,在洛凛十五岁那年,江鹤亭被乾清子收为徒弟,成了他的小师弟。洛凛虽然有些看不上江鹤亭那幅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既然慕非月发话要好好照顾小师弟,他便也尽最大的努力对江鹤亭释放了善意。
尽管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哪怕正常说句话都仿佛带着点阴阳怪气。
江鹤亭刚上山那会儿也不怎么说话,和洛凛待在一起更是闷成一个锯嘴的葫芦,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一个人打坐、练剑,活得与世无争。
洛凛经常能见江鹤亭一身白衣蓝袍的弟子服盘坐在山崖上,山风猎猎,云开雾散间,一坐就是一天,矗在那里像一块望夫石。
他的小师弟于剑道之上颇有天赋,修练又刻苦至极,不爱招惹是非,与后来的云枝相比,可以说是非常乖巧好养了。
洛凛本以为江鹤亭与他是同一类人,天之骄子,天生就带着一身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的傲气,这才如此清冷孤绝。
直到后来相处日久,他才发现这位小师弟仅仅只是伪装的太过成熟完美,实则也是少年心性。
瑾光十年,江鹤亭夺得镜兰台榜首,逢春一剑,白衣拂雪,数年内风光无限。
在洛凛记忆里,江鹤亭也会在练剑时偷偷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榴花放入房中、学着人间话本中所说的大侠一般练习花哨华丽的剑法,故意展示给旁人引起一片惊叹、下山游历时,与结识的新朋友互相推搡着对方踏入夜色秾艳的花巷。
他将人从欢声巧笑的花楼中拎出来时,问了一句:“这般胡闹,也不怕毁了道心?”
洛凛从来都是冷着张脸,哪怕是慕师兄在他少年时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改变分毫,反而随着年岁增长,功底愈发深厚,看谁都冷若冰霜,不怒自威。
姑娘们察言观色,一路避开他们二人,生怕触了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