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灼惟情不自禁上前,抬起手似乎想碰一碰这瓷。靖霖偏过头往后退了两步,“抱歉,我明天会发邮件给白塔说明,无论什么处分我都会接受。”
“不用这样。”
周灼惟沉吟,“你去禁区找什么?”他没有问他为什么哭,不过他能找到他,估计也看到梁翊引开卫兵了。
“找一本书。”他回答得坦荡,丝毫没有要为自己遮掩的意思。
周灼惟问:“是什么书?”
“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书名,只大概见到书的封面是黑色的,上面有一只眼睛。他如实对周灼惟说了,对方点点头,道:“我帮你找找。”
“不用了。”纤长的睫毛垂下,给眼睛覆上一层阴影,“我不想看了。”
声音随着森林的风一同消逝在半空,寂寥而缥缈。
周灼惟忍不住轻轻抓住他的肩,问:“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只是一个c级哨兵,他根本不能给你的人生带来任何助力。”
靖霖拂开他的手,“周少将,自重。”说完头也不抬转身离开。
心中郁结急需抒发出来,教师的宿舍楼就在眼前,他没有上去转而跑到海边,沿着堤岸迎着夜风奔跑。
心脏随着呼吸频率的变化而变化,为了跑得更久一些,他仔细地控制着呼吸节奏。可是,并没有多大作用,该是不安还是不安,该是烦躁还是烦躁。
靖霖上校,白塔的人对他的评价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甚至是冷酷。从白塔退役后,面对学生他倒变得温和了一些,可远没有今天这样情绪化。
精神被他人左右那是很可怕的,意味着逐渐丧失自我,而且他很清醒地看着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对着一个名字长相都不知道的少年向导产生嫉妒,对着什么错都没有甚至为他引开巡逻的梁翊产生埋怨。
仅仅是因为梁翊没有努努力把自己也塞进那一格小小的书柜里面。
跑着跑着脚步慢了下来,他一边拍打堤岸栏杆一边缓慢走动。
心脏好像被泡在某种带有轻微腐蚀性的酸里面,起初只是把表面的一层膜融掉,过了一段时间后,表皮开始掉落,内容物被腐蚀。
向导有一堂课叫做“虚假投射”,指的是向导给予同一个哨兵疏导多次会错误地认为自己被需要,错误地把自己的感情投注到哨兵身上,并以为对方也是一样的感情。
所以在塔里的疏导都是根据精神力等级以及波动级别随机匹配,很多时候哨兵只是需要字面意义的疏导,他们的情感并不会因为谁给了他们疏导就爱上对方。
老师讲这一节课的时候,着重强调不要让自己陷在虚假的情感空洞里面,向导一旦产生感情又得不到回应,很容易让自己的精神图景游走。
而哨兵产生了感情,精神图景不稳定,还能吃向导素药物,或者让其他向导给他疏导。
没有人可以给向导疏导,向导天生就是付出型的基因。除非与哨兵结合才能让精神图景彻底稳定下来。
靖霖走累了,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他回想着那节课老师讲的细节,无论怎么思考,都没能想起如果向导产生了感情又没有得到对等的回应时该怎么办。
书本上没有的知识是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脑海的。
他自虐似地反刍这段日子以来梁翊的举动,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客观审视他们这段关系。
最终他得出结论,梁翊或许因为某些原因跟那位少年向导分开了,或许是赌气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随后梁翊向白塔提出了结婚匹配,白塔匹配了他,帝国唯一一个s级向导,所以梁翊就顺从地接受了。
梁翊从一开始就十分热衷于要他给予疏导,但是真正要结合的时候又不愿意了,或许他对这还是有抵触。
毕竟,不是真正喜欢的人。
他第一次有些痛恨自己是s级,如果不是s级,他就不会认识梁翊,那么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
他也不会大半夜坐在海边吹风。
好想抱抱仙贝或者抱抱青羽,想着突然又感到鼻酸。他的这一生,无论哪个时刻都只能用糟糕来形容。
进军校前辗转了两家孤儿院,先遇到身边人被屠,后又连肚子都填不饱,整日被新孤儿院的孩子欺负。到了年纪去参加精神力检测,很幸运觉醒为向导,他以为生活终于要迎来转机。
可是身边一个两个同学凝结出精神体,只有他眼巴巴看着,就算向导稀少也没有人愿意与他组队。他只能一个人做双倍的任务,因为单人任务虽然不难但积分很低。
毕业后被选入白塔第一小队,他再次以为自己命运的齿轮转动了。谁知转正前的任务发生意外,他的队友们葬身领域,只有他活了下来可是他的精神体也丢了,找回来也不认他。
他因祸得福升为s级向导,但是,都没意义了。
他应该在梁翊上门的时候就强硬地把他拒之门外,这样他就不会再次面临这样痛苦的瞬间,原来不流血也能让人痛苦不堪。
靖霖抱着腿蜷成一团,肩胛骨抖动得厉害,像一团随时可以被风吹走的揉皱的纸球。
“怎么躲在这里。”沉稳的声线从上方传来,还能听出有些喘,似乎跑了很久才跑到这里。
靖霖怔忪不敢动,随后梁翊很轻地啧了一声把他身上搭着的外套扔开。下一秒,一件厚实的还残存着体温的皮夹克盖在他身上。
连着外套,梁翊把他一整个抱起,像抱小孩那样面对面抱着。宽厚的手掌在他背上轻轻地拍。太瘦了,一件外套就把他整个罩住,梁翊好像抱了一团柔软的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