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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完窗框,便应当重新糊裱窗纸。
在家那会虽然时兴用软烟罗和鱼枕明角镶窗,但我也是见过仆婢们糊纸窗的,就用那坚韧厚实的白棉麻纸,在外面涂上一层黄蜡,晾干了,再熬一些浆糊,仔仔细细的贴到窗棂上去,这样不仅干净明亮,还能遮风挡雨,又用不上几个钱。
幼时的我对此钦佩不已,认为想到这办法的人真是一等一的聪明,可长大了渐渐明白,有一种聪明叫做不得已。譬如那十六岁复原了噬灵镜的玹婴。
我又想到玹婴,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感觉像在炎炎夏日,穿着被大雨淋湿,半干不干的脏衣裳,既闷热,又不爽利,令人难以喘息。
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滋味,我忽然觉得很疲惫,失了兴致,滚回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的裹住自己。
睡一觉吧。
我记得从前有人跟我说,神会照拂深陷苦难的儿女,赐予遂愿美梦,遇上不顺心的事,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玹婴的脸就会出现在我眼前。
她哭了,泪水没有丝毫征兆的大颗滚落,整张脸都是湿淋淋的,眼角鼻尖泛着可怜的潮红,像一颗熟透的杏儿,委屈又愧疚的看着我。
我呢。
我或许会这样说。
“没事呀,真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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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天将亮时,我才稀里糊涂的睡着,许是因为有所思,梦见了玹婴。
梦里的玹婴也不坏,她说她不想让我为难,只是有苦衷,没法子,所以不告而别。梦里的我则略显急躁,抓着她的手,问她究竟有什么苦衷,这一着急便醒了过来,摸摸额头,竟然出了好些汗。
小时候做噩梦也不至于如此。
我怔愣了片刻,终于起身,趁着日头足一鼓作气将窗纸糊完。
窗户封好,就该收拾屋子里面了。也不晓得在我之前被幽闭于此的是哪路神仙,如今虽处处荒废破败,但该有的物件一应俱全,西间靠南窗的塌上甚至摆着一张镂空雕花的矮脚案几,看那粗陋的雕工和木活,大抵是我前辈亲自动手做的。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托前辈的福,我倒是不必再大费周章,只需修缮擦拭一番即可,因此只用了不消两日的功夫,便将这间小屋归置妥当,虽不敢称是窗明几净,但好歹像个长居之处了。
我盘算着,等入了夏,这鬼地方也不那么阴冷的时候,就在窗边栽一棵枣树,即便寒川万物不生,若以灵气滋养,想必也是能成活的。
长在寒川的枣树,结出果子大抵要十年光阴。
十年,刚好,我总不能空着手去见那些惦记着我的人。
倘若百年之后,有个如我一般的糊涂鬼被幽闭在此,也能倚在我栽的树下乘乘凉,吃上几颗脆甜的冬枣。
思及此处,心里仿佛是轻快了许多,可转过身来,看着窗外黑沉沉的荒野,又不禁感到一丝凄冷和孤寂。
我伏在窗口,将脸埋在臂弯中,出神的望着前方在春夜冷风中上下翻飞的鱼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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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永远睁着眼。
我所身处的这间小屋,八方各立着一面鱼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