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早。”乔澈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六七点差不多。”
“啊?这么久?”叔叔下意识叫了一声。
坐在旁边的父亲眼睛一直盯着乔澈手上的动作,闻言头也没转:“老二,你要是坚持不了就出去等。”
叔叔确实是一秒钟也不想再呆了,但是这个时候出去显然不合适,只得硬着头皮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看操作台那边。
过了一个多小时,操作间的门才被人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宋尚探头进来,小声打了个招呼才走进来。
乔澈还没等开口,一直坐在旁边的父亲“呼”地一下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宋尚:“你滚出去!我儿不用你!”
宋尚没想到会有家属在操作间,他工作经验不足,还是头一次被家属这么对待,愣愣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乔澈分神看了过来:“这是我的助手。”
宋尚方才捂着嘴从操作间里跑出去的样子刺痛了父亲的心,他的情绪异常激动,这一瞬间躺在操作台上的儿子仿佛又变成了需要他保护的小孩,几步冲到宋尚面前:“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我请你滚出去!”
“大哥,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叔叔知道自己大哥的脾气,赶紧跟过来,求助地转头看着乔澈:“老师,您看?”
“这里是操作间,不是让人随意宣泄情绪的地方。”乔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其他的事我们等会儿再说,现在我需要他。”
父亲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喘着粗气,看了乔澈一眼,用力抹了一把脸,虽然眼神还是带着抵触,好歹没再说什么。
宋尚自知理亏,低着头挪到乔澈身边,小声叫了一声“乔老师”。
“我刚刚注射了福尔马林药剂对面部组织进行固定,你看一下时间,三十分钟以后进行缝合。”昨晚睡得晚,今天又忙了一整天,乔澈觉得身体有点撑不住,把位置让出来,走到桌边靠着站了一会儿。
宋尚急忙应下,被乔澈处理过的遗体看上去没那么骇人了,他扭头看了一眼乔澈,担心道:“乔老师,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没事,”乔澈摆摆手,声音有点虚:“处理糜烂型损伤要复杂一些,流程也比较繁琐,你先想一想,等下主要由你操作。”
离殡仪馆最近的公交站也有将近两公里,孟婷单身,所以通常都在这条路上顺便买点晚饭吃,摊主动作麻利地把煎饼装进袋子里,孟婷付了钱,提着袋子往前走了两步,一辆轿车无声无息地从后面开了过来,车窗放下了一半,孟婷惊讶:“霍总?”
“上车,我带你过去。”霍明绪道。
孟婷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煎饼果子,把袋子系的严严实实,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副驾。
女人对车不如男人那么了解,孟婷只觉得这车是比网约车舒服的多,背挺得很直,局促地转头嘿嘿笑:“我坐副驾,乔老师应该不会介意吧?”
这条路不太好开,两边的非机动车很多,霍明绪的车速放的很慢,提到乔澈的时候声音难掩笑意:“你觉得他会不会介意。”
孟婷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应该不会,乔老师知道我性别不合适。”
霍明绪笑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煎饼果子:“晚饭趁热吃就是了。”
孟婷觉得霍总这车掉上去一个葱花都会要人命,连忙拒绝:“我过几分钟也没事,到办公室再说吧。霍总,您是来接乔老师回家?”
“是,这边太远了,他自己开车我不放心。”车子拐进殡仪馆大门,霍明绪轻车熟路地停在空地上:“辛苦你们帮他调班,等乔澈手术以后我请大家吃饭。”
像霍明绪这样的人愿意为了谁态度放得这么低实在是很难得,孟婷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意思,更多的是为乔澈开心:“霍总说这个太见外了,乔老师帮我的地方太多了,别说是临时的调班,就是让我一直上夜班我都愿意。”
霍明绪笑道:“谢谢。”
两人并肩往办公室的方向走,虽然霍明绪是有夫之夫,但孟婷也没好意思大口吃煎饼,好不容易小口抿完,一抬头发现时间已经六点过了,过了饭点,乔澈却没回来,办公室里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孟婷拿出一张纸巾擦擦手,偷偷打量霍明绪有点难看的脸色。
“霍总,我去操作间那边看看,您在这儿等一会儿。”孟婷站起身。
霍明绪也跟着站起来:“我也过去。”
两人从办公室一出来,就看到两名保安从门卫室冲出来匆匆往这边跑,孟婷心里一紧:“怎么了?”
“有两个家属在操作间闹起来了!小宋老师给我们打电话说赶紧过去!”
操作间外的走廊上一片混乱,椅子歪倒在地上,一个看上去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坐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头发乱七八糟地散开,一侧脸颊上带着明显的指印,宋尚身上的防护服被扯得歪歪扭扭,气得声音哆嗦:“你这叫隐瞒!叫欺骗!离世时间未超过十小时的艾滋病毒仍然具有传染性!你这是坑人你知道吗?”
被指责的中年男人正是逝者的父亲,也气急了:“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是什么病,你少听她胡说八道!她和我儿子分手都半年了!我看你就是不想给我儿子服务!你就是嫌弃他!”
宋尚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生起气来乔澈根本拉不住他,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觉得不妥,乔澈看向父亲冷声道:“在这个地方人人平等,但艾滋病患者的遗体处置方法和其他遗体不同,如果逝者生前确实有艾滋病是需要提前向我们报备的,我们有对应的处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