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不懂棋,却能看得出李无生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四个字——进退维谷。
或许是他思绪已乱,或许是他棋心已死,竟久久没有说出下一步落子的位置。
棋盘下的书童望向他灰败的脸,怯生生地唤了句:“师父?”
没有回应,亭中只有风声回荡。
盘角曲四,劫尽棋亡。
许久后,李无生才颤了颤苍老的嘴唇:“再来一局吧……”
他的语气像是祈求垂怜,又像是心存侥幸,全然没了刚杀到府上时的盛气凌人。
修宁用指沾了酒,在案上写了一句话。官子玉看后,轻轻一笑:“怎么,输棋有瘾?”
李无生苍老的脸转瞬成灰,头上的白像挂满霜的枯草似地抖起来,狂颤的手指指向修宁:“你……你……”
“师父!”
棋盘下的书童暗道一声不好,撒腿冲过去,堪堪接住了他倒伏的身体。书童伸指往他鼻下一探,脸色骤白,嚎啕大哭道:“……我师父没气啦!”
四座先是寂了一阵,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错愕声和惊讶声,千百双眼都望向水亭,压在修宁孱弱的身上。
昭昭心下滞涩,她还记得初见修宁时的光景,这样一个干净温柔的人,哪承受得了千夫所指?
官子玉诊了李无生的脉象,回到修宁身边,摇了摇头:“死了。”
修宁摘下蒙眼的布带,露出平静而漠然的眸子。她端起手边的残酒,踩着千百人的目光,走到李无生的尸体跟前。
书童泪眼猩红,恨恨地望向她:“做什么?还嫌不够作践人吗!”
修宁将杯中酒倾洒在地上,算是祭奠了这个不够格的对手。
“你!”书童咬牙切齿,“你踩着人命,得了棋圣的名,是不是很得意?!”
修宁神色冷漠,她从来不把俗名放进眼里。
她的平静在外人眼中是种跋扈。席中言语声不断,都说宁王府的郡主冷心冷肺不顾人情,下棋下死了李老前辈,还要侮辱人家的尸体逞快意。
席外乍起十几声爆响,早已暗淡的夜空又绽起了朵朵璀璨的烟花。众人连忙抬起头望向夜空,烟花散尽时,几道洪亮有力的声音响起:“——七殿下到!”
全体皆屈膝跪拜行礼,连远处高台上的宁王夫妇也遥遥福身,唯有水亭中的修宁漠然而立。
意行一直未曾现身,这时才在众人的逢迎声中露了面。
他穿了一身素白蟒服,眉梢眼角浮着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笑意,轻拍着手走到了水亭前,温声道:“李无生爱棋如命,今日得见棋道圣手,也算是死得其所。”
原本的唏嘘声被他这句话压了下去,宴上众人纷纷改了调子,说李无生求仁得仁,得偿所愿,好死好死。
修宁冷淡地望着他,并未有半分感谢的神色。
意行司空见惯了,不恼,依旧淡淡地笑着,拱手道:“谨为郡主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