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夕凝满脸泪痕,瞪着眼不服气地杠回去:“我阿娘总是怪我,什么时候心疼过我!”
“那不也是怕你惹上麻烦。”越菱枝蹙眉,“你何时见她们如此教导我了?”
江夕凝吭哧半晌,不服输地反驳:“这种说教怎么能算疼爱?这若是也算的话,我宁愿不要阿娘的疼爱!”
“那你好好跟她们说呀。”越菱枝波澜不惊,“夫人不是强硬的人,又不像你冲动,你跟夫人撒个娇,好好说话,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江夕凝气呼呼撇过头:“你说容易就容易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转眼就对上萧元野神情莫测的脸,江夕凝顿时一阵心虚。果然萧元野牵唇一笑,眼里丝毫不见笑意:“还是没吃过亏。”
越菱枝扯着他手臂,凑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萧元野紧绷的神色这才逐渐柔和。
如果为了这事……倒还说得通。
“行,我不插手。”他在越菱枝做账的桌案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姿态慵懒,端着一副看戏的神情。
越菱枝这才盈盈走到江夕凝面前。
夜风微凉,打着旋儿卷起落叶,扑在裙角。
越菱枝踏进萧府大门,迎面看见楼药兴冲冲捧着一卷画跑过来,正是刚粘起来的《松鹤延年图》。
“越姑娘,这是循州最好的修复师父做出来的了。”他展示给越菱枝看,“就是尾羽的纹路实在没办法完全复原,不过有伤痕也是极好的,白璧微瑕嘛,世上哪有完美的物件儿,小的倒觉得有了这道伤,更能表现出仙鹤高洁风骨……”
“行了行了。”萧元野打断他天花乱坠的说辞,皱眉道,“没看出来越姑娘没心情吗,把画先放我书房去。”
楼药强撑的兴奋劲儿一收,蔫蔫地走了,显然也知道修复得不算怎么好,再圆也圆不上。
萧元野侧身,灯笼提高了些,细细端详她神情:“还好吧?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这种事也是天意,别太难过了。”
“我还好,就是师父的画没法交代。”越菱枝愧疚地垂眼,“若是师父问起来,又该怎么告诉他老人家。”
“不会的。”萧元野握着她手腕,指尖传来的温度暖热又令人安心,轻声哄,“师父跟师娘一起作的画其实多了去了,真稀罕到留着追忆的地步,不会拿出来示人。”
他微顿:“这画交给你,师父应该早已经做好了被卖掉的准备。”
“卖掉还有价值,无缘无故被毁了,不是糟蹋了心血么。”越菱枝抽回手,轻声回应。
但她也知道这事强求不得,不想再纠结此事。萧元野掌心忽空,眼神黯淡一瞬,转念却又想出个办法。
“实在不行,要不咱们俩配合,照着原画描一副?”他提议,“你书画娴熟,我帮忙打打下手,临摹出来大概也差不了哪去。”
越菱枝心尖一动。
萧元野知道自己的提议有用,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笑,转身要往外走:“成,那我今晚就把颜料送过来。”
越菱枝赶忙拦住他:“小将军,今日太晚了,明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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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曦光透过树梢斜斜洒落,越菱枝坐在树下,铺开雪白长卷。
她面前两条长桌案,近的用来摆画纸,离她稍远的用来放颜料。两条桌案再往后,从树枝上垂下来一副画,正是她要描摹的。
萧元野起了个大早难免困倦,最开始还长身玉立翩翩公子相,不一会儿就懒洋洋靠着树干垂下眼皮,手里一盒敞开的嫣红朱砂。
越菱枝忍着笑意起身,笔尖在那盒朱砂里重重点了点,萧元野立刻一个激灵站直,把朱砂送到她面前:“这么快就画到鹤了?”
“没呢。”越菱枝气定神闲支使他,“我要那盒银朱色。”
萧元野立刻伸手去拿,两盒一起殷切地凑到她眼前,越菱枝抬眸看了一眼,不自觉想笑。
“若是真困了,小将军睡会儿就是。”她笔尖点向树荫,“那边凉快。”
“别。”萧元野打了个呵欠,半眯着桃花眼,“我去睡,你够不着颜料怎么办?”
“那你坐在画旁边吧。”越菱枝不忍心看他那可怜模样,“小将军昨夜真去找颜料了啊?”
“也没很晚。”萧元野打起精神,没好意思说他为了一盒青金石折腾到天明才去小憩。这么听起来显得他太废物了,不利于维持在越枝枝面前的“良好”形象。
越菱枝多少也能猜到几分,抿唇更加聚精会神地一笔笔描下去。萧元野在画旁边坐着,看到要用什么颜色就提前递过去,倒也省了越菱枝费心再找。
画完仙鹤尾羽的最后一笔,越菱枝将笔放回笔架,揉了揉手腕,正要听萧元野点评,才惊觉对面似乎没了声。
她抬眼一看,青年单手撑着头,已经睡了过去。睫毛像两排细密的小刷子,顺着光线在如玉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薄淡得没有颜色的唇角弯了点弧度,留下柔软的笑涡。
越菱枝心下一柔,从桌案下压着的画纸里抽了新的,换更细的紫毫,两三笔便勾勒出一个熟悉轮廓。
她忍笑忍得辛苦,眼底越发温柔,作画时侧脸娴静又明亮,偶尔悄悄抬头观察萧元野,顺手补上几笔细节。
他今日穿了身孔雀蓝的锦袍,内衬雪白,乌鬓衬得银冠凛然闪光,袖口绣一枝嫩生生的并蒂莲。
画完这些,她纤细的手指举起那肖像,左右上下跟萧元野比了比,总感觉差点什么。
对了,腰间宽大的银色革带。
越菱枝倾身越过桌案去寻银色颜料,挑挑拣拣半晌,选中了一个色泽合适的,笔尖顿得饱满,正准备下笔,蓦然眼前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