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新宅去!”少年清朗的声音传出很远,只能遥遥望见他飒沓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卫怀虚摇头叹息。
一夜风雨大作,冲散了闷热暑气。隔日一早,正是天色明媚,澄净得不见一丝杂质。
金雀从外面回来,拎着热腾腾的包子,神色黯淡:“姑娘,奴婢沿着忻嘉街问了一圈,没见哪个店家招雇工。”
越菱枝刚把方桌上蒙的一层薄尘擦拭干净,回过身,眼眸明净。
师父借给她的宅邸极好,两进的庭院宽敞透亮,堂前栽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草木,映得四面墙越发雪白。
飞檐彩瓦,朱漆方柱,房内各式器具齐全,紫檀桌椅,梨木壁橱,连床都挂上了浅银的锦帐,内敛不失奢华,可见前主人眼光尚可,倒是替她省去了置办的麻烦。
“无妨,待会儿再去别处问问。”她隐隐料到忻嘉街如此热闹的地儿必不会缺人手,也不多想,接过金雀手中的竹篮,将碗筷摆上桌。
“先吃饭吧。”越菱枝神色平静,除了嗓音微微沙哑,根本看不出昨日刚经历过那样一番波折。
金雀看在眼里,格外心疼:“姑娘……”
她知道姑娘急着攒盘缠,去京城找大公子。但眼下两人无依无靠,被春风得意的江家赶出门,越家也不愿收留,仅凭她和姑娘做工,不知要攒到何年何月才能动身去寻大公子的下落。
不等金雀出言安慰,外面忽地传来一阵喧哗。
“别挤,别挤,小心给这位爷的金镶玉枕摔坏喽!”
“让开,你那枕头有我这绿松石的青琅水缸珍贵吗,我先送!”
“我先!”
越菱枝侧过脸,惊疑不定地望向府外,金雀已经站起身,跑去察看情况。
她不一会儿就折了回来,松口气道:“没什么。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金贵物件儿太多,货郎都挤在门口,吵着谁先送进去呢。”
越菱枝蹙眉。
循州富饶,有钱的人家多了,还从未见过能闹出这般动静的。新邻居出手阔绰,行事又张扬,恐怕不是善茬。
“跟咱们关系不大,别理会就是。”她淡淡嘱咐,“日后尽量避着些,不要跟他们起了冲突。”
金雀赶紧应了。
她们这边平静如水,一墙之隔,却是如火如荼的热闹景象。
敲钉的敲钉,砌砖的砌砖,萧元野摇着折扇坐在游廊下,长腿交迭,衣摆闲闲散在身旁,团云纹在暖阳下反射出熠熠金光。
宝物如流水般一趟趟从院中经过,将空荡荡的正堂与厢房填得几乎站不下脚。
一个蓝袍少年跟在队伍最后踏出房门,抬袖揩着汗珠,飞奔到萧元野面前:“公子!按您的要求都办妥了!庭前新修了观鱼池和饲鹤台,正堂摆了您最爱的玉兔抱月白玉缠枝瓶和仙鹤衔芝纹春瓶,卧房添了福寿双全拱顶镂空带屏黄花梨架子床,挂了云锦帐,换了掐丝珐琅彩香盒。装了多宝格,买了紫檀嵌点翠春景花卉四扇曲屏,挂了鎏银八宝明灯,您看看还缺什么吗!”
他背书似的喋喋不休,萧元野被吵得头疼,面无表情乜他一眼:“还缺个沉默寡言的小厮。”
楼药立刻笑嘻嘻接上:“我就是呀!”
“闭嘴。”一扇子拍在他头上,萧元野站起身,对目光所及之地还算满意,“待会儿去领赏钱。”
楼药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越发兴高采烈,絮絮叨叨跟上去:“公子,您还真别说,这几日坐车,您病殃殃的都没打我,当真不习惯!”
萧元野忍住了再给他一个暴栗的冲动,撩袍跨进正堂。
看过一圈,他唇角带着笑意,随口招呼楼药:“不错。我先出去一趟,你记得待会儿到街东头,买两盒酥饼回来。”
楼药应声,他手上还端着水盆,里边尽是浣洗过的衣服,满面苦恼道:“公子,衣裳晾哪儿啊?您看看是放前院,放后院,放鹤台,放正堂,还是……”
“爱晾哪儿晾哪儿。”萧元野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大不了自己顶头上。”
楼药愁眉苦脸片刻,到底还是找来两根粗麻绳,一端系在游廊边的四角柱上,绕两圈打好结,另一端系在墙头尖锐的凸起处,同样绑得结实。
他紧了紧绳索,将衣裳一件件抛上去。
那绳本就不堪重负,每放一件,就往下一坠,半晌才恢复原位,在风中瑟瑟飘摇。
“今儿风这么大,我买点心回来就该收衣裳了。”楼药嘴停不下来,没人在跟前,索性自言自语地跨出庭院。
一阵狂风掠过,将刚洗干净的雪白里衣掀落在地。
—
越菱枝重新清点了一遍自己从江家带出的物件。
地契让江家夺去后,如今她手上零零碎碎的金银凑起来还不够走到京城,更别说在京城还要花一大笔钱打听消息了。
她将金银重新放好,低垂的长睫在面上投下浅浅阴影,无声踏出房。
一阵大风袭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越菱枝抬眼,不偏不倚瞧见院中落了一团雪青。
她走过去俯身一摸,指尖顿时传来冰凉柔软的缎子触感。
越菱枝两手抓着它提起来抖落尘土,才确定是件从外吹落的衣裳。
哪来的呢?越菱枝犹疑着将衣裳翻了个面,看清盘领和衣襟的样式,忽然意识到这分明是男子外袍。
浅色缎面冰凉华丽,质地柔软,银丝勾出流畅的流云纹,轻飘飘垂在她手上,隐约有青竹的清淡香气萦绕鼻尖。
越菱枝一懵。
院中莫名其妙落进件男子外衫,任谁也想不明白。然而越菱枝往墙边扫了一眼,倒是想到,隔壁今早刚搬进来一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