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叔平有心喊辛付过来收拾人,却半晌无人应答,再嚷下去又恐惊了萧白好睡,只得寻了毛毯给萧白盖上,自己也随意倒在软榻上睡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萧白定是不在的,软榻上却多了几个汤婆子,鞋袜外裳早已被人褪去,只着了中衣。
光溜溜的脚丫子忍不住蹭了蹭裹着汤婆子的细软羊绒,丝丝缕缕的温热惬意从脚尖缓缓渗进来。虽然不知萧白为什么不肯放自己走,只这么待着的话,倒也舒服得很。
原以为会一直这么待下去,钟泉的信鸽忽然就这么飞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萧白惯爱趴着的窗台上,两只乌黑的小眼睛滴溜溜转,只望着仲叔平不说话。
他心里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慢吞吞起身摘下鸽子腿上绑着的细竹筒。
仲叔平手指纤细灵巧,敏捷地捡出竹筒中的纸卷,利落地展开,扫一眼,随即原样封进竹筒,细细地绑好,抬手抚了抚鸽颈,它便乖觉地扑棱着翅膀,原路飞回去。
三日后,仲叔平失踪了。萧玖来信,请萧白郇台一叙。
郇台城楼上,仲叔平被高高挂起。萧白只身牵着马,信步从城下走来。萧玖端坐城门口,脸上意味不明:“你……到底还是来了……”
不欲与他废话,萧白只抬头看着仲叔平笑,满脸的困倦挡不住眼底的那抹亮色,飞身上城楼,左手挥剑斩断绳索,右手将人揽在怀里,一气呵成。
仲叔平面无波澜,看着萧白,半晌说了句:“蠢不蠢?”
萧白不做声,眼底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只是叹息了一声:“蠢不过你。”
被挂了这几日,仲叔平手腕已有些浮肿,萧白便拿了手掌去慢慢揉。
不过是眨眼之间,千万箭矢浩荡而来,覆灭天地,耳边是萧玖带着震怒的惊呼:“陆如风!停手!”
陆如风稳如磐石:“公子!欲成大事,切忌妇人之仁!”
二人尚在争论些什么,仲叔平却已无暇去听。
萧白长剑挥舞不歇,箭矢却连绵不绝,他将仲叔平护得好好的,自己却完全暴露在箭矢之下。城楼下尖锐哨音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
萧白奋力护住仲叔平,抬手将他举过城头:“辛付在城下,走!”
仲叔平抓住萧白胳膊不放。
萧白气结:“走!”
拉扯间仲叔平颈间玉佩掉出来,萧白动作一顿:“是你……”
下一瞬便毫不犹豫抬手砍上他脖颈,仲叔平眼前一黑,栽下城去……
再睁眼时,身旁是重伤的辛付。
辛付当日遵萧白之命送走了仲叔平,再回转已是不及,竟连萧白尸首也未能抢回,连日里夜袭郇台却屡屡失手。
仲叔平摸了摸胸口玉佩,吩咐辛付:“马上回都城,找公孙老先生,一刻也不要耽误,越快越好。”
辛付不肯:“公子说过,无论何时何境,万事以你为先,我不走。”
仲叔平抬手从辛付腰侧抽出长剑,照着自己胳膊就刺,辛付阻之不及,眼看着长剑透骨而出,带出淋漓血渍,仲叔平眨也不眨望着辛付:“走不走?”
辛付眼底一片血红:“走。”
仲叔平修文习武十五年,军中只道他智计无双,却不知他武艺亦是超凡,心甘情愿被挂在城楼,不过是顾念当年的救命恩情,却不料天意弄人至此……
即便心胸放达如仲叔平,此刻也不免悲从中来,悔从中来。
趁着夜色,仲叔平潜入了郇台将军府,抱着萧白尸身,一路悄无声息。萧玖站在转角,身影隐在廊下,看不分明:“……你会武?那你为何——”
仲叔平不待他说完,错身而过,头也不转,径自走出去,只片刻就消失在夜色里,踪迹难寻。
不知走了几日几夜,那条记忆中的河流仍似当年那般静静流淌。看似平静的河面,水下波涛汹涌。
仲叔平从怀中捞出玉佩,轻轻挂在萧白腰间,整了整萧白千疮百孔的衣裳,仲叔平凝视着眼前这张安详的脸,心里默默叹息,到底是谁更蠢一点呢……
他低头,触了触萧白干裂的唇角,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若有来世,不相为敌……”随即抱起萧白,纵身跃入,心中一遍一遍念着“萧白”“萧白”……
多年前的话恍然在耳边回响,“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这河凶着呢……”
似是故人来
杨玉琳落水的瞬间,傅达礼就跟着跳进了河。
奈何水势汹涌,眼看着人还没救起来呢,倒先把自己搭进去了,情势十分凶险。
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人,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就将杨玉琳和傅达礼齐齐捞了上来。
确定了杨玉琳无碍,只是呛了几口水略有些昏迷,一行人才算是放下心来,扛着人回去。
景福临只抬头瞅了一眼,整张脸就黑了下来。
好好的人,走着出去的,躺着回来的,能不生气么?上前一把将杨玉琳接过来,安置好,又吩咐覃宛仔细瞧瞧有什么毛病没有,这才回头料理良辅和冯雨微。
云笺到底少年心性,于此事十分热衷,景福临话音未落,他便撸起袖子将二人捆作一团,拿长杆撑了,架在火堆上烤,还饶有兴致地跟烤羊腿似的打着旋。
那火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柴火架得高高的,火舌时不时舔着衣角,看上去倒也骇人。
良辅和冯雨微嗞啦乱嚎,早嚷成了一团,云笺也不做理会,自顾自玩儿得高兴。
料理完两个罪魁,景福临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个人,一身粗布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胸膛壮实的轮廓,看上去十分孔武有力,衣襟吧嗒吧嗒落着水滴,显得狼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