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人一身黑色裘衣立在雾中,如烟似梦,单薄得仿佛随时就要随着风飘走,惨白的脸色,眼睛却出奇的亮,唇色依然是病态的嫣红,人血一般的厉色,这才把人衬得有了几分颜色。
淇奥却仿佛不记得他们了,抬了抬眉毛,问的是朱颜:“他们是干什么的?”
朱颜连眼珠子都不往别处转一下,只直勾勾地盯着淇奥的脸,一边趁机摸着人家的小手:“谁管他们是干什么的呢,淇淇,冷不冷?累不累?咱们回去好不好。”
良辅赶紧接上话茬:“恩公留步!!如恩公所见,我们不小心被困在这千丝网里了,特来此地请毒王收了这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恩公!”
八字还没一撇呢,恩公就先叫上了,杨玉琳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景福临出门一定要带上良辅……
朱颜全当他们是空气,揽着淇奥的腰身就要把人往里带,淇奥顿住了脚,往千丝网里仔细看了一回,冷冷说了一个字:“救。”随即转身走了。
朱颜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护他护得就跟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
那老者在朱颜刚松手的时候就跑没影了,再不跑,等着胡子被扒光么?
因此,偌大的栖竹峰里,就剩下一网兜的活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朱颜终于回来了。
既然淇奥说要救,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不听话的。
他手上拎着一个巨大的半人高的竹篓,轻轻巧巧往地上一放,将手伸进去,伴随着“嘶嘶”的声音,一条浑身遍布花色斑点的长虫缠上了朱颜的手臂。
朱颜一边抚摸着这行状可怖的长虫,一边笑得跟春风里的一枝芍药花。
“千丝网的丝,百害不侵,但它有个克星,叫云吞兽。云吞兽一窝有四十条,一开始是不给它们吃东西的,可是它们饿呀,好饿好饿,饿得没法子的时候,它们就只有互相吃。”
“吃呀呀,最后一窝只留下一条云吞兽,然后再喂它栖竹峰上所有的毒草毒花,毒虫毒兽,整个栖竹峰,就没有云吞兽没有吃过的毒物,但是它最爱吃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朱颜眼睛亮亮地看着千丝网,看得人莫名想要打寒颤,他带着几分天真的雀跃自问自答。
“是寒冰池的天蚕丝。我现在呢,只需要把云吞兽往千丝网上一放,它就会一根丝一根丝地吞进去,你们就得救了,高兴不高兴?”
单纯如元霸这个时候都感觉到,这绝对不是一件可以高兴的事!
只听得朱颜接着说道:“可惜云吞兽有个坏毛病,它贪吃东西的时候爱流口水,它的口水连千丝网都可以腐蚀,所以,如果不小心把口水滴到你们身上,那就有点糟糕呢,而且,这么大一张千丝网,我带了好多好多云吞兽来帮你们呢。”
竹篓里“嘶嘶”作响的声音令人焦躁,朱颜耐着性子说完了废话,对着淇奥时候的那种温存笑意,此刻荡然无存,寒霜一般的脸上透出一股死气,眼睛里一丝活意也无。
这个时候,看上去才正经像个鬼骨四大恶门之首朱厌门的少门主。
“我只问一次,你们,哪一个是淇宛?”
叛徒
二十年前,江南淇家诞下一位小公子,取名淇奥,三年后,朱离重伤,索药不成,抓了淇奥回朱厌门,那时候,朱颜七岁。
连日里愁云惨淡,上上下下,人仰马翻,朱颜正憋得心慌,耳听得马蹄声切近,是二叔回来了。
朱颜从地上蹦起来,乐颠颠往门口跑,二叔并不下马,迎面甩给朱颜一个包裹:“颜儿,看好这娃娃,万不要放跑他。”说罢,策马又出了庄子。
朱颜被包裹砸了个趔趄,好容易稳住脚步,拿手去扒拉包裹,露出来一双晃荡着的小脚丫子,连忙把包裹倒个个儿,又伸手扒拉,才刨出来一张小脸。
三岁的淇奥生得珠圆玉润,胖嘟嘟一团,大眼睛黑亮清透,尚不知道怕人,露出一个极天真可喜的笑容,朱颜看得呆住了。
自己还是娃娃呢,哪里懂得抱娃娃,不过片刻,淇奥被他抱得有些难受,皱着眉头拧着身子要从朱颜怀里下来,朱颜一看他要动,生怕把这奶娃娃跌到地上,一双手更把人箍得紧了。
淇奥又急又难受,把两只小手从包裹里挣出来,挥舞着,抡了一个圆,“啪”,两手同时拍在朱颜脸上,两个又脆又响的巴掌,朱颜被他打懵了。
淇奥在家的时候,哪里需要自己动手,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皱个眉头撇撇嘴就是顶了天了,现在倒好,他都动上手了,这小哥哥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淇奥真是没脾气了,终于开了金口:“小哥哥,我疼。”
奶声奶气的,带着点小委屈,朱颜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颤了两颤,小心翼翼地松了松胳膊,但就是没有把人放下来的意思……淇奥撇着嘴哼了两声,放弃了挣扎……
朱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在门口把人看了又看,足足看了半个时辰,看得怀里的娃娃垂着小脑袋昏然欲睡,才想记起来门口风大,赶紧把人搂着进了院子。
淇奥撇撇嘴:“小哥哥,我饿。”
朱颜就脚不点地给他去拿各式的枣糕、蜜糕,软糯香甜。
淇奥撇撇嘴:“小哥哥,我渴。”
朱颜就脚不点地给他去拿甘露、奶酪,清新可口。
淇奥撇撇嘴:“小哥哥,我困。”
朱颜就把人窝在怀里,轻轻晃着,哄着他睡。
天仙苑的质子,在朱厌门倒过得像个小王爷,一丝半点没受着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