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总觉得……佐为你今天话好少啊?是白天看幼狮赛没有尽兴吗?』
『啊啊啊,不是这样的!』棋痴佐为摇头如拨浪鼓,连连挥舞着小扇子,认真得要命,『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得太入迷了,所以才没听到小光叫我的……』
『噗,原来如此,佐为你紧张什么呀。在想棋局吗?』
其实不是。但他也不知该怎么说,所以只能沉默。
进藤光却将他的沉默当成默认,脆生生地向他笑起来:『说起棋局,今天伊角学长第二轮那局下得真精彩啊,即使对上职业棋手也当仁不让!』
『嗯,』藤原佐为含笑点头。一提起围棋,其他的事情便全然被他暂时抛诸脑后了,『中盘的二连扳很有气势呢,虽然之后的发展有些可惜,但伊角君下棋很有章法。』
『而且伊角学长真的很擅长官子啊……这方面还真是有点羡慕。』
『小光收官也不差啊!』
『我是不怕收官的时候的计算没错,但怎么说,我不像伊角学长那样天生就有谨慎细心的基因,对我来说,花的精力要更多一些。』
『唔,也是呢,棋局本来也就会受到棋士本人性格的影响……』
可是小光,无论是院生们也好,小亮也好,甚至是年轻一代的优秀棋士如仓田厚,他们都远远没有你优秀啊。
佐为合拢折扇,凝视着那个孩子的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欲言又止。
小光,你明白吗,只要是精通围棋的人,不可能不为你的强大而动容变色。你的特别,不只令塔矢门下的老师们感到震惊;因为同样的疑问,也长久存在于我的心中。
当藤原佐为第一次与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对弈之时,他几乎无法压抑自己的惊讶与激动。事实上,由于小光年纪太小下得又太好,初来千年后的佐为甚至以为在自己缺席的这些年里,围棋界有了飞跃性的进步,以至于连一个十二岁的小孩,都能下得几乎和自己一样好了。
事实证明,是藤原佐为错了。
并不存在什么激动人心的围棋水准□□,而是进藤光实在太强了。
公正地说,这个十二岁的假小子还说不上超一流棋手——所谓超一流,是本因坊秀策、吴清源、塔矢名人那一个段位上的绝顶高手。他们能够长久地捍卫一个或是多个头衔,多次卫冕成功,被称为传奇并非没有缘由——他们与其他棋士之间,隔着一层难以打破的坚实厚壁。
但即使如此,进藤光也绝对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棋手了。
佐为从来没有见过年纪这样小、棋力却精湛到了这个地步的小孩子。在平安那个年代,寻常人家的孩子根本没有学棋的机会;而会下棋的孩子则多半是贵族或是武士家庭出身,有天赋的很少,且时常缺乏对局经验。
可是小光……小光是不一样的。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孩子呢?
她灵气纵横,行棋成熟,手段老道却出人意料,且绝不保守自封。这样的棋路,非长年累月不能得。佐为曾经问过小光,可是她只说,她有个好的老师,以及好的对手。谈起他们的时候,她的双眼中泛着某种又如流水、又如宝石的水光,有着和她年龄不符的沉默、柔和与坚决;于是藤原佐为不再追问,他知道她不会说,也并不愿再见到她那令人心碎的神情。
小光是个非常阳光活泼的孩子,可是当她拿起棋子之时,另一种沉静便会降临。进藤光的围棋中有一种超越了她的年龄的东西——这种风格,令佐为在不可思议之余,也感到了非常,非常的熟悉。
一局终了,藤原佐为端坐在棋盘前,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好奇。
『小光这几手……咦,怎么好像有点像我?』
进藤光于是晃晃脑袋,得意又开心地笑起来,金色的额发也如阳光一般曳动着:『嘿嘿,被你看出来啦?我跟你说哦,佐为,有的时候想不出该怎么下的时候,我就会想想看佐为你会怎么下,然后就能得出结果了。』
『诶?!!!诶???????!小光你会这样的吗?』
『会啊。因为我天天跟佐为下棋,所以对佐为的棋风最了解了!不瞒你说,佐为,我可是很擅长模仿你的哦,不信的话和我下一局试试看?』
『咦?!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样不好吗?』进藤光大大的眼睛直率地看着他,透亮又单纯。
藤原佐为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小奶狗盯上了,心头一软,一个劲地慌忙摇头:『我不是说小光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小光最近的棋,那个,怎么说呢……』
卡啦一声,白色的玻璃棋子从指尖放落进棋盒的清脆声响。
进藤光忽然笑了,仿佛浑不在意的样子,低下了头。
『止步不前,对吧?』
玻璃穹顶(上)
20
瓶颈这个词,对于进藤光而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在他的院生时代,进藤光就已经经历过一次不长又不短的瓶颈,卡在一个微妙的平台上,不上不下。直到佐为向他点名了这止步不前的现状来自于“恐惧”,他才恍然明白问题的症结。
他的第二次瓶颈,则出现在他的二十二岁。这一年,进藤光已经成为各大头衔赛循环圈的常客,是日本棋坛新浪潮之中最闪耀的双子星之一。然而,与他锋芒正劲的名声相比,他在头衔战上的成绩,则陷入了裹足不前的僵局。如果说十段赛的挑战绪方精次失败还能说是运气不佳,那么名人战循环赛被伊角慎一郎淘汰出圈,就绝对称不上是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