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不得,说不得。”
老人转身:“跟我来吧。”
她生得胖,腿脚倒灵活,白秀荷自女儿失踪后夜夜不能寐,只要闭眼必定梦见女儿七窍流血大叫着死不瞑目,不然便是如木偶般受困于一方狭窄漆黑之地,抬不起胳膊伸不直腿,动弹不得地朝她求救:妈,我好痛啊,妈,你们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啊?不是说好有你们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吗?
睡不着吃不好,白秀荷的身体飞速垮下去,走路费劲。
尹贺英好比拐杖牢牢撑着她,边走边留意四周,见院子里栖满大大小小的野猫,或黑或白,唯有这两种颜色。
瞧见生人无一例外仰起头,上百颗眼珠竖起尖瞳,寂静无声地、幽幽地伴着他们的脚步转动,恍惚间竟似千重镜般倒映出人类身形。饶是他也不由得打寒噤,发自内心感到有些许邪性。
虽说做生意的多信神佛,他是例外,对这类说法丝毫不感兴趣。若非方法使劲,迟迟找不到女儿的踪迹,妻子执念深重、一意孤行,怎么可能踏入这种地方半步!
事到如今却升希望,假如所谓的巫师真有本事……
“到了,请两位善信稍作等候,切勿乱言乱碰。”
沿回廊走了好一阵,来到一间面东大敞的矮屋前,老人福身退下。
屋里垂挂幡布,缝隙间贴符纸,不见灯,台上燃着烛火与香。丝丝缕缕的烟雾交织,模糊人的视线,使得台上一大两小三座神像青面獠牙,愈发狰狞。
两人相互紧握手步入,大约十五分钟,一个穿传统服饰的女人,用黑布条蒙住眼睛和大半张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外,径直走向屋中央、背对香台盘腿坐下。
这便是巫师么?装束倒能唬住人。
尹贺英尚在打量,白秀荷已扑身向前,大喊一声天师。
“信物给我。”
巫师摊平右手,左手拢其四指,余食指往身旁一指:“你取眉间血,于红指上写子女姓名、生辰,务必清晰,我作法问神她的下落。”
“好好好,多谢大师,多谢大师。”白秀荷磕头拜不停,那得流多少血?
尹贺英皱眉:“我写不行吗?”
话音刚落,对方微微转首,分明罩着布,双目似凛刀直叫人唇齿发颤。
“母女连心,你们要找的女儿是以她的身躯、她的肉滋养出的生灵。人生在世,命损魂散亲不断,不断的是她的血,不是你的宗脉。无论生死,能唤一个孩子回来的自是其母,而非他人,我要你的血做什么?”
“要是不愿意,你们就请回。”
“——我来,我来!”
白秀荷连走带爬到案前,呼吸急促,瞧见金刀银碗与纸笔,想也不想往额上一划。啪嗒啪嗒,血溅进碗,娜儿啊,妈妈的宝贝娜儿,妈来了,妈找你来了。
她流泪,哆嗦下笔。
“你。”巫师两片薄削的唇动,“来说前因后果。”
屋檐下不知何时坐满了猫,面对妻子哀求的眼神,被指名的尹贺英别无他法,以跪姿向前挪步,于神像阴影下俯身一拜,坐定。
“我叫尹贺英,女儿叫尹海娜,三个月前参加学校组织的秋令营后就失踪了。我携内人白秀荷此次来就是为了——”
“说详细些。”巫师道。
他只好重头说起:“我叫尹贺英,今年五十二岁,是一个商人,女儿尹海娜于三个月前参加学校组织的秋令营后不知所踪,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找她可是都没有结果,于是——”
“详细些!”巫师厉声:“关于你的女儿!”
尹贺英吃了一惊,稳住心神。
“我叫尹贺英,女儿尹海娜就读于南明市圣格兰私立学院,是一名高二生。”
“她成绩优异,体贴父母,擅长画作,曾多次获得国际奖项,是我们夫妻俩的掌上明珠、我们的骄傲。”
“三个月前,她报名参加学校组织的秋令营活动,去了京代财团千金时书雅名下的岛屿,有人说望见她与一名叫崔真真的同校学生、与时书雅分别发生冲突,在离岛前一晚跟后者大打出手,两人双双受伤,然后害怕担责逃跑了。”
“我们不相信那种话。”
“所以发现女儿失踪,我们第一时间去学校找到崔真真,崔真真的说法和其他学生接近,声称她只在出事当天下午见过我们海娜,当时海娜要去找时书雅。”
“而时书雅方不等我们追问,先一步找到律师起诉海娜,说要追究海娜蓄意伤人、激情杀人未果的罪责。并且主张当时时书雅收到父亲离世的消息,在自己身受重伤悲痛欲绝的前提下仍然坚持带海娜一起出岛接受治疗。”
“没想到海娜非但不懂感恩,反倒一走了之,令因她毁容的时书雅恼怒非常,这才决定走法律途径。”
“但这都是她们的片面之词。”
“——我写好了。好了大师。”
白秀荷颤巍巍送上布,眼中闪起激动的光。尹贺英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毕竟事发晚孩子们只看见两副担架,没有人真正看到海娜的脸,凭什么就认定她上了飞机?即便上去,那也是时书雅的私人飞机。”
三人敌对,为什么其他两个能平安回来,只有他们家海娜人间蒸发?
都说青春期的孩子们最容易惹事,尹贺英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崔真真和时书雅,鉴于两人家庭背景,对时书雅的怀疑或许更重一些。他想抓住证据,谁知不管花多少钱、聘请多少位私家侦探,三个月过去了,既挖不出真相也没能找到人。
加上时家步步紧逼,他们已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