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令命人核查了记录在册的僧人度牒,又从黄册记录上对照找出了慈恩寺寺产度牒大量购入田产的记录。二十三年前,慈恩寺出现了十六位落籍的外地僧人,而田产则由一百亩增长到了二百七十亩。陈县令那位精通钱粮的师爷在算学一道果真有一些本事,他依照这个数据,折算出了慈恩寺超出的四百八十位僧人能够谋得的田产收入,按照现在田价、粮价折算。
因此陈县令给出的结论是——
慈恩寺寺产有总计三千亩良田中,约有一千九百亩为私卖度牒所得,剩余的一千一百亩则是族中富户捐赠以及经营所得。
陈县令也知晓,这个结果一定是不能够叫叶小侯爷满意的,毕竟对方年轻气盛,因少年得志而不知天高地厚者,眼里最揉不得沙子。
因此在汇报工作时,陈县令特意痛斥了慈恩寺私卖度牒致使僧人成了逃丁窝,又痛陈百姓逃避徭役的害处,实乃江山社稷之蛀虫!
至于那些富户捐赠,则一字不提。
叶小侯爷翻开陈县令的奏表,看完之后脸色铁青:“陈县令的意思是,这剩下的一千一百亩良田,因是当地富户所赠,所以来路是干干净净的了?”
“是啊。”陈县令瞧着叶文彬的表情,无缝衔接地换了一副愠怒的神色,斥责道:“乡野间的确不该由此形成攀比之风,还请小侯爷务必上报朝廷严惩,将来定要好好督促僧录司管理这些个坟寺、家庙之流!”
面对陈县令的装疯卖傻,叶文彬冷笑一声:“陈县令本事不小,还管起人家建祖坟的事了?改日是不是还得商讨一下祭奠先祖能用几两香啊?”
陈县令:“小侯爷英明!”
叶文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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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谢柏峥的回笼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才起来洗漱完,就听见外头热热闹闹的鞭炮和铜鼓声。于是,就着祖母特意给他留的馒头,一边吃着一边探出头去看热闹。
原来是历经波折的长安县试,终于发案了。
谢柏峥自从穿越到古代遇到的尽是一些糟心事,还没有这样吉利热闹的事发生,于是也不在家吃馒头了,出门看热闹去。
本次县试张榜,可谓是前所未有的规格,不仅有新上任的知县陈元安,还有提学官亲自坐镇,一扫了林秋笙科举弊案的阴霾。
长安县学子也尽可以放心了,提学官大人此时表态,就意味着不会牵连无辜,本县学子也不会因此都考不中。
于是整个长安县都喜气洋洋起来,中了县试的人家更是到处散喜气,连谢柏峥都分到了一个喜气的铜板。
叶英勇等人混在人群中维护治安兼凑热闹,他见到叶文彬,也是喜气洋洋地:“谢小郎君,您也来沾喜气啊?”
谢柏峥点头,想起慈恩寺那件案子,于是问道:“你有时间出来闲逛,你家小侯爷料理完度牒一案了?”
叶英勇表情有些难以言说,但总归已经凑过了县试张榜了热闹,他便停下来低声与谢柏峥说了说陈县令的丰功伟绩。
谢柏峥同样震惊:“所以,你家小侯爷就震怒了,把陈县令给赶回陵安县了?”
“哪能啊,我家小侯爷在京中时便人人称道,没有这么大脾气。”叶英勇道:“小侯爷只是叫他把陵安县的主簿带回去,叫他彻查还有没有胥吏寻机受贿‘买闲’的,叫他好好彻查,这不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么?”
谢柏峥:“……”
可见叶英勇能混到心腹的地位,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谢柏峥还没来得及表达敬佩,前头吹吹打打的队伍猝不及防地就冲着他来了,县案首郑文清出现在他面前。
谢柏峥以为自己挡道了,往一旁让了让。
郑文清却是冲着他来的,这位年轻的、被寄予厚望的十四岁县案首,就这样当着所有凑热闹的百姓们向他行了一个学生礼。
谢柏峥:“?”
谢柏峥看着郑文清身后一群凑热闹的百姓,甚至有越来越多人的架势。离得近的乡亲们,方面就议论开了。
“这是谁?”
“前几日在公堂上帮钦差大人破案的读书人,听说可聪明了!这几日咱们县上的大案子都是他破的!”
“那他这回县试考了第几名啊?”
“……”
“你这是做什么?”谢柏峥面对人群,十分茫然疑惑:“我要回礼吗?”
谢柏峥才拱起手,郑文清便阻止道:“我今日能得县案首,都是仰赖兄长替我洗清县试舞弊的清白。兄长仗义执言在前,才有我今日的风光,我愿将县试案首所得的赏银与文房四宝赠予兄长!”
“兄长且放心,这只是我的一点谢礼,兄长待我的恩情不会就此勾销的!”
一旁机灵的衙役已经将红封的银子和砚台笔墨递了过来,谢柏峥赶紧拒绝:“这就不用了吧?”
而且,我什么时候成你哥了?
郑文清还是个半大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读书习字,是个标准的不闻窗外事的乖学生。因此见谢柏峥拒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场面话,直接拿起那托盘往谢柏峥怀里一塞,再行一礼,转身就跑!
谢柏峥被人群围着,连追都不晓得该怎么追,他无奈地看着自己抱的满怀,这小子是来他这碰瓷的吧?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陪着县中主官一起负责张榜的谢教谕。
他看着这个场面内心十分复杂,他似乎后知后觉地知道为何这几日上值时,县学中的同僚们都会有意无意地提一提他家这个孽子,而且还总是一副“谢兄你真是瞒得我们好苦啊!”这样的表情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