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平祯并未否认。
叶文彬虽是第一次办差,却也在长安县窥见了一些豪强世族的厉害之处,这一把刀若是当真落下,真能如皇帝陛下所愿么?
一群寒门出生的进士,如今在朝中也不过一年时间,他们真的行?
叶文彬愣神间,霍平祯再次开口:“当年父皇在时,便对田亩一事有诸多隐忧,可却迟迟没有下手,如今以这一趟出去刚好给了朕一个动手的机会!”
霍平祯这样说,叶文彬也知道自己劝解没有用了。他问:“不知陛下属意让谁来落下第一刀呢?”
霍平祯从桌案上拿起一封折子,“张首辅举荐,朕的好弟弟。”
叶文彬:“……”
这不是胡闹吗?
“朕就是要他胡闹。”霍平祯像是看懂叶文彬的表情那样,稳操胜券道:“他闹开来,朕才好将田亩一事彻底肃清,天下清明,指日可待。”
霍平祯说着换了一个目下无尘的语气,带着期望和痛快道:“从前父皇虽然嫌他顽劣,却也总带在身边教导,指望他能学到一分父皇的英明神武,念着天下苍生再无法无天一回吧。”
叶文彬神色一凛,竟在这位一向温和的帝王身上,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他担忧道:“陛下……”
“不必担心朕。”霍平祯道:“弟弟再不成器,也是与朕一母同胞,这第一刀若不是没有旁人可用,朕也不会出此下策。”
叶文彬默了默,他也并非是这个意思。
可霍平祯却不欲再多说了,反而言笑晏晏地提起:“朕还未恭喜你,你祖父前日为你请封,朕已允了。今后便不再称你叶小侯爷,该称世子了。”
叶文彬听见这样的好事,心中却高兴不起来,只是当下他也只能感激涕零地谢恩,甚至回家的时候还带了一对御赐的玉如意,是送给她公主娘亲的寿礼。
可他心中的隐忧,却未消散半分。
……
另一边。
长安县衙中依旧热热闹闹,案牍劳形的却不止一个县衙的诸位官员,还有一个谢柏峥。
谢柏峥原本是不该来县衙,应当好好静养的。可他实在很关心望鹤楼一案的进展,小药童也拦他不住,只好在出门前往他手里塞一个手炉取暖。
一边送谢柏峥出门,一边还说:“两位陈御医都说您近日忧惧过甚,可我却不晓得郎君究竟在烦心什么,只盼您今日去了县衙回来,便不再有烦恼忧愁了。”
谢柏峥平静地笑笑,“我只是去问一问案子的进展,去去便回。”
小药童好奇地问:“望鹤楼的案子么?小侯爷也真是的,案子查一半回京,只留一个回不清话的英勇小哥,还得劳累郎君亲自去找推官大人询问。”
叶英勇:“……”
他只是个侍卫,顶多能做刑讯逼供的前两个字,说实话他都不晓得既然凶手都找到了,小侯爷与谢郎君还要继续查什么。
谢柏峥轻轻摇头,喟然道:“走吧。”
到了长安县衙,黄推官却不在衙中。
县中出了死伤这样多的大案,凶手却迟迟不见发落。未免民怨沸腾,推官大人与冯县丞二人正走街串巷地安抚百姓,生怕再有个什么意外。
黄推官在外得知谢柏峥来县衙找他,如逢甘霖地就回来了。前头那几日,黄梁山不便去打扰谢柏峥养伤,如今人送上门来岂有放过的道理。
叶小侯爷也不知为何突然回了京,这长安县剩下的案子要怎么继续审下去,他也一时没有主意。
黄梁山倒是也给通州府的知州大人写过信,只可惜知州大人尚未回信。想来,黄知府那件事至今没个着落,通州府也是风声鹤唳。
只是长安县衙更是水深火热,叶小侯爷走后,还有些群龙无首的意思。
这还得从笔架岭上那一晚开始说起,如果按照谢柏峥猜测那样,望鹤楼、笔架岭以及当初致使年富贵之子丧命的塌方都是人为而非意外,那么其实那一晚笔架岭所牵涉的,其实有三个案件。
第一案,自然是矿工们绑架叶文彬一案,劫钦差与谋反同罪。
第二案,则是开采私矿。按照庸朝律法,不管大小只要是矿场,一旦开挖就要按照比例来缴税,沿途还要设税卡,开采私矿不缴税,那是在皇帝的口袋里掏银子,得罪皇帝可是天下第一桩的大事。
第三案,便是年富贵之子命丧笔架岭。
乍一看似乎并不难找到突破口,尤其前两个案件都是犯罪事实清楚,只等判案就行。因为实在没什么疑窦,甚至都是当场抓获,还要如何?
可现在推官大人的为难之处就在于,这案子太清楚了!
按理来说,如果是长安县的县令在任上遇到了劫钦差的大案,他又将匪徒当场抓获。那么他自然是要亲自审理,再言辞清楚地写一份申详交给通州府。
通州府主官批示过后,再往上层层递交,直到大理寺堪合无误,再把最终判决发下来,将这些不要命的匪徒判个死刑或流放。
到这里就能结案了。
不过那是正常情况,黄推官遇到的情况显然复杂得多,因为这些矿工不是因为闲的没事闹的才去劫钦差,而是担心朝廷清查慈恩寺时发现笔架岭的私矿,这才做下这等犯上作乱的大案。
那么问题来了,且不说朝廷还没下令要查抄这寺庙,这空穴来风的谣言是哪里传出来的?
矿工们日日在井下挖矿,哪有机会听说朝廷的动向,又哪有胆量能想到去劫钦差?定是受人煽动指使啊!
甚至那些矿工哪来的?私矿又是哪家在经营,钱落入的是何人的口袋?更不要说一座能够经营十多年还不被发现的私矿,其中的猫腻得牵涉到多少朝廷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