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清不说话了,只逐一点开文件夹。最后剩一个文件夹,命名只有一个字母,C。她问:“机密中的机密吗?可以看吗?”
程季泽忽然不说话了。
她倒是有点犹豫,“不会是……那种视频吧?”嘴上这么问着,一只手已经点了下去。
没有视频,只有照片。
男人的电脑里有多龌龊,她大概也能猜到,迟疑着,停下了手。“如果是那些恶心图片,我就不看了——”
他接话:“不恶心。”
“跟双程记有关吗?”
“……算是。”
“我能看吗?”她又问。
他不出声。
她视作默认,带着好奇点开。
开头数张,是他们俩刊载在杂志上的照片,接着有一些双程记各家分店开业的照片,还有他们去团建的照片。她一一看过去,没明白为何这些照片值得放在机密中。室内只有冷气机低沉运作的轰鸣声,她将后面几张也打开。
都是团建的。有些有其他人,有些没有。有些是别人在远景里握着麦克风唱周杰伦,她在角落里大口吃水果。也有白云山上草坪里,她大字型躺在垫子上,杨婷只露个手,在她脸上画乌龟。也有她坐在摩托车上,抱着头盔,在双程记门店外等人时张大嘴巴打哈欠,不知道被谁偷拍。
这么多的她,困在时光里,留在相片上。时光另一头的她,坐在电脑屏幕前,突然意识到所有这些照片,无论人多人少,那上面都有她。
她的手停留在鼠标上,久久不动。身后,男人的影子落在她手背上,像一团暧昧的雾气。
良久,男人问:“你还要查一下隐藏文件吗?”
女人说:“不用了。”低着头,从椅子上起身要走。盲头苍蝇般,大腿一下撞到桌角。
他说:“你怎么老是这样毛毛躁躁不小心。”顿一下,低声,“我又不会吃了你。”
“也不是没吃过……”她声音低了下去。再迟钝,也回过神来,觉察出这话多少带调情意味。立即收敛,又记起来这里的用意,一本正经,“电脑里没什么,也不能证明新闻发布会的事跟你无关。”
“我的确无法自证。”程季泽淡淡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从其他渠道听到那个记者掌握了原料过期证据,赶去劝阻她,但是被满腔新闻热忱的她拒绝了——你应该不会相信吧?”
“你这人,让我怎么相信?”
程季泽低下头,凝视她那张脸。他又联想起尝樱桃的时候,然而樱桃树长出了刺,不让他靠近。他垂下眼睫:“是,像我这样一个人,连我自己都不会信。你又怎可能信得过我。”
她惯了牙尖嘴利一顿反驳,他突然利落地承认了,她倒无用武之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室内突然黑了一片,楼下室外同时哗出声来。冷气突然停了。刚才室内的轰鸣声消失了,好像电影被拿掉了音乐音效,一切都真实起来。她说:“停电了?”他说:“没试过。应该很快会恢复供电。”她说:“以前也试过。”他说:“是吗?”她说:“双程记开业前,在办公室里。那次只有我跟你。”他静静说:“原来你也记得。”
明明是来兴师问罪,为何气氛总会落得如此暧昧?程一清觉得自己在静静地流汗,仿佛雪人被流放到岭南,逐渐融化。她是粗人,不看歌剧不念诗没有文艺细胞,无调情天赋,亦无心思。但这样一个人,也怕自己会动心。
索性落荒而逃好了。
她匆忙说声“我走了”,倏然转身。他也不拉住她,只说,“这天气,走楼梯,一身汗,不如等恢复电——”
话音刚落,灯又亮了。楼下的人欢快地喊出来。
她的语气硬邦邦,跟神情一样僵硬:“有电了,再见。”
他不语,跟在她身后,看她慌失失
粤语词汇,指慌慌张张
外逃般离开。
待她走后,他坐回电脑前,显示隐藏文件,出现几个视频。点开一个视频,镜头里程一清爬到树上,伸手去摘荔枝。杨婷等人大喊,小心点啊。又有一个视频,在番禺长隆野生动物世界,程一清趴在栏杆上,认认真真看大象。再点开一个视频,程一清喝了点酒,握着麦克风,摇摇晃晃高歌《海阔天空》,严重走音,相当难听。
程季泽是成年人,清醒理智,足够自律。实力不够时,韬光养晦。得不到的人或事,直接戒除。他认为自己可以慢慢戒掉她,幻想总有一日,鱼能够离开水,影能够离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