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若钦州军都阵亡了呢?那从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杨信又怎么能称之为逃兵呢?
等莫掌柜带着人出去后,庾浚才问道:“先生,你怎么看?”
卢先生沉吟片刻,下了评语道:“知微见着,有谋士之能。”
谋士之能?
何止是谋士之能啊!
庾浚念及秦黍未尽的那一语,他看向卢先生道:“您说,这‘况且’后面该跟着什么,才能让一个手拿‘走为上计’这四个字的兵脱了一个逃兵之罪?”
卢先生笑笑,“那秦姑娘不是说了吗,她没让人逃。到了最后,那个士兵不还是顾念同袍之谊,在钦州军危难之际将这个法子献了出来。”
庾浚回想了一下方才秦黍在堂上的表现,却觉得没这般简单。他看向卢先生,“先生觉得,此人能用吗?”
秦黍从大帐出来,询问过戍卫找到杨信养伤的大帐。大帐里都是这次赵州一役受伤的士兵。秦黍进去的时候,杨信正在其他士兵的帮助下上药,他见到秦黍时,还有些惊愕,“你怎么进来的?”
秦黍将他全身打量了一遍,看着他被包扎好的左臂,涩声问道:“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
杨信看着缺失的左臂,笑了笑,“我还算走运,好歹捡了一条命回来了。”
秦黍打量了一圈大帐,见几个床位都是些生面孔,便道:“周大哥呢?”
杨信先是一愣,而后面色便是有些悲凄,秦黍一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上药的士兵走了,杨信便道:“人没了。许多人都没了。”
他们去的时候也没料到后头战局竟会这般惨烈。
赵州一役,钦州军打得艰难,难的却不在于那群乱民本身。
庾浚他们到了赵州发生暴乱的下辖的几个县里,才知晓这事为什么越演愈烈。沅水决堤,受灾的几个县城县衙非但不出面安抚灾民,还因为清县出现疫病,居然统一实行封城的措施。沅水决堤十余处受灾的远不止这几个县,其他县听见消息,百姓恐慌,一时都乱了起来。
封城的那几个县听见清县的惨状,谁敢引颈以待,最后还是县衙里的胥吏带头反了,杀了县官带着城中老小破城而出。
有了这般恩情,几个县的老百姓即使没有投身于乱民之中的却也不会去向朝廷军出卖这群人的。
赵州民心已失。
所以钦州军一去这几个县面临的第一重考验便是收复民心。
秦黍听罢,不禁问道:“若只是这般,钦州军何至于此?”
“因为赵州治所遂平被乱民占了,赵州牧跑了,赵王被杀了。”
秦黍大惊,“赵王不是在边境镇守吗?怎么会在遂平被杀了?”
杨信摇头,他在钦州军中只是个伍长,很多事也是听说的,具体详情也不知道,“赵州的粮仓在遂平,遂平被占,钦州军的后续粮草供应便是个问题。”
虽说钦州军路过遂平时,赵州牧紧闭城门,但钦州军受的是朝廷的命令平乱,后续粮草一旦不足,庾浚凭借着敕令上的“粮草供应可就近征调”一句便可以修书去遂平调粮。
秦黍不语,她知道远不止这两个原因。她可是还记得刚刚在大帐中她和庾浚的那番对话。
果然杨信的下一句便是,“可谁知,胡虏却也攻进来了。”
赵州的北部边境黄沙万里,沿线无险可守。赵王军只能呈点状来修建烽燧来防御。所以哪一个点状防御被攻破,胡虏的骑兵便可长驱直入。但以往都是小股兵力进来沿线扫荡便会赶紧回撤,但这一次却是大军进犯,直驱赵州腹地。这不正好就与钦州军撞上了。
秦黍听到这里,扫视了一圈帐内,凑近了杨信低声道:“你们若是碰上了骑兵大军,怎么还能余半数逃脱回来?”
钦州军是步兵为主,对上胡虏的骑兵只能落到被宰割的余地。况且这次碰上的还是胡虏大军,这是实力上的碾压,哪怕有秦黍那一句“走为上计”那也是没用的。秦黍那一句是战术层面,是用在两军对垒时的,可这会儿已是两军对战的局面。只要胡虏骑兵进行围杀,逃是逃不掉的。
“赵王军边境有十万守军,当时胡虏大军兵分两路,一侧牵制赵王军假意迷惑,另一侧深入赵州腹地抢掠。幸而赵王军及时察觉胡虏的阴谋调军救援,所以钦州军才能借机逃脱。”
秦黍又有些不懂了,“赵王军有十万,怎么就轻易让胡虏大军攻进来呢?”
十万大军就算是点状防御容易被攻破,但胡虏军队也没办法深入赵州腹地啊。赵王军那么多兵力,在只攻破一个防守点的情况下,只要赵王军及时防守,烽火一燃,还没等胡虏骑兵进入腹地,就已然被赵王军包饺子了。胡虏骑兵哪还能进入赵州腹地?
杨信摇头。他一个小兵哪知道这许多。
莫掌柜还在外头等着,秦黍在这儿也没办法耽搁太多时间,她叮嘱杨信几句要好好养伤外,便让他赶紧给家里传个平安的口信。杨信从秦黍那儿知道钦州军班师回城沿街路上发生的事后便沉默地点点头。
从大帐出来,北风一袭面,秦黍没忍住拢了拢冬衣,脖颈那处不断灌风,她寻思着要置办护脖了,不然这冬天可难熬的紧。
莫掌柜早坐在牛车上等她了,一见着她人影儿赶紧就朝她招手,秦黍几个小步跑了过去,上了牛车。
大帐前,卢先生看到这一幕,不由笑道:“还是个小姑娘。”
一旁的庾浚却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