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等着和定国公谈判,为谋求利益舍不得杀他,曲欢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逃出来,一路躲躲藏藏到了这破庙。
然而追他的不是凡人,而是数不尽的修士。曲欢才知道自己被绑不只是因为父亲,还因为自己是万中无一的天灵根。
在这个世界,灵根是可以抢夺的。只是手段极其阴私残忍。
只要用一种残暴的方法逼从未修行过的人体内全部精血灵气凝于一处,用烈药、针灸在其体内逼化成为实体,剖出人体,再用人体所剩部分炼制,种种过程,便可得一个残缺的天赋灵根。
把一个人炼化成为一颗灵根,所得必有折损,但多找几个灵根绝佳之人,一一炼化,便可弥补自己的灵根上的先天不足。
曲欢第一次知道这样的法子时,他都已经被“炼化”了一半,他半死不活地在药炉中,那修士狂妄,不吝于告诉他炼化的种种限制。于是曲欢第一次知道,为什么父亲不要自己修行——居然是等着炼化他。
他回想自己从小到大吃过的药,发现他早已经可以算是“半成品”了。
这事算着时间不过几日以前,曲欢拼死逃出来时,他的世界已经崩塌过一遍了。
修士的灵根或残缺,或普通,或上游,他们知道了密法,便想再提升。曲欢作为一个年幼弱小又罪有应得、死不足惜的半成品,无数修士觊觎着他。
曲欢逃出生天时已经奄奄一息,那是他第一次入魔。7岁尚不明事理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利用魔气反杀。
他的魔气太厉害,影响了许多修士的心智。凡是来追杀曲欢的,无论本性如何,皆开杀戒。
所以曲欢年幼便罪孽深重。所以他说,他为罪魁祸首。
破庙7
在这个破庙中,有曲欢幼时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无论有怎样惊才绝艳的天赋,那时的他,终究只是个弱小无助的孩子。
他拖着满是伤痕的残破身体,躲在角落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莫农安。
曲欢不曾移开视线,神情专注,想用刚出现不久的魔气控制莫农安。他逃了一路,这办法用了一路,可这回不管用了。
他的魔气杀不了莫农安,却叫莫农安更强大。
他心中慌张,恐惧,无力,但更多的是不甘,怨恨,还有哀伤。
【我好不容易逃到这里,我一定要回家,即使回家父亲要剥我的灵根,我也要问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是不是别人骗我的呢?】
男孩们一个个被家人推出,小曲欢握紧了拳头,【就算他骗了我,可我是他养大的,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在我上,若要炼化我,也该他来。】
可是,父亲,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你是不是,抛弃我了?
小曲欢鼻尖一酸,憋着眼泪不肯哭。熬过漫长的恐惧与脆弱,他的心开始决绝,【我要是被别人抓到,就来嘲笑你多年心思白费;我要是侥幸活着,就来挖出你的灵根,像你准备对我那样对你。】
待到曲欢逃过莫农安的搜捕,心中一松却和一妇人对上视线时,那才是恐惧顶峰。
妇人一副农妇打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死死盯着曲欢,那双像秃鹫般漆黑精亮的眼睛叫曲欢整个人像石化了一下,大脑空白一片,什么动作也无。
直到和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对上,曲欢的眼泪才成串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那是苏清曲的眼睛。
【求您救救我……求您让她不要告发我……】曲欢的眼睛这样祈求。
苏清曲救了他。
可为什么要救毫不相干的自己呢?她叫曲欢觉得困惑,觉得愚蠢,但曲欢并不讨厌她。
她送他回京都,什么也不求。这样的善良像一束光,或多或少感染了曾自以为被全世界抛弃的7岁的小曲欢。
可惜这束光亮太短暂。苏清曲飞蛾扑火般朝另一个人靠近,死在最美丽年华时,曲欢不过9岁,依然弱小,依然渴求着温暖。
曲欢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入魔的事实,苏清曲死后,他身上的魔气愈浓。他偷偷养了一株魔花,每天都让会咬人的魔花啃食自己的血肉,吸走新生的魔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伤口总会以一种异于常人的速度复原,所以曲欢才能无所忌惮。
但……
曲欢破了洞的心脏突然又涌出黑气,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咽下口中被妇人打出来的五脏六腑的污血,他紧紧握着手,指尖的魔刃刺得掌心鲜血淋漓。
神魂伤不会愈合。
这是曾给予他光亮的姐姐,赠予的神魂伤。
妇人抓着曲欢殴打,许多愤怒的人们都冲上来一拳一脚地加入。
曲欢埋头,无论怎么打骂都一声不吭,他的思绪浸在幽深苦痛的回忆里,魔气又开始抢夺身体的控制权,想叫他失去理智。
数不尽的冤魂在曲欢脑海里叫嚣着——哈,一个炼气期三层的小喽啰就把这时的你逼入绝境了?你居然怕这样一个不入门的小修士?
一个怯懦愚蠢的凡人女子便可以随意定夺你的生死?你居然由着她一刀刺死你?
可笑啊可笑,曾经云淡风轻杀了自己全部族人的你,居然在个山村破庙由着一群愚昧不堪的村民打骂不出声?
曲欢万分艰难地压制着一拨一拨袭来的魔气,理智岌岌可危。他虚弱地抬起眼皮,额间的汗珠滴下,其中一滴落在他弯曲缱绻的眼睫上。
他清冷的黑色眼球透过睫间汗珠,看到了他的姐姐再一次扑上来,试图拿自己的身子护住他。
姐姐瘦弱,被打得很惨,她只哭喊着:“松手!你们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