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会在我熟睡的时候,伸进我的裤腿,我青春期迷乱的春梦,都是因他而起。”
2000年,他看到她的伤疤。别难过了,他已经被乱刀砍死,有我在,世界上不会再有欺负你的人。
“我在孝敬着曾经置我于死地的父亲,可他也曾经在最初给了我生命。”
2001年,他看到她的痛苦,他对此感同身受,这样为父母做着苍白辩解的人,不止她一个。玉露,他们生我们的时候,可没问我们愿不愿意来,那根本不是他们折磨和抛弃孩子的借口。
他渐渐知晓了一切,和她的孽缘开始于那个红顶教堂,昏暗日光下匆匆一瞥,而后,街头再次碰面,已是结下深仇,再接着,便是十年后的重逢。
他掩卷长叹,好像读完一本荒诞不经的小说,而眨眨眼,才发现是真的是自己和她的人生。
地久天长(三)
西隆旅社的301号包间里,蓝调时刻刚刚降临,天空呈现出一种墨水般的蓝色,屋子里被一片幽暗的夜幕笼罩,满地是郭发和齐玉露散乱的衣服,雪青色的毛衣里子朝外,还噼里啪啦响着静电;浅米色的胸罩像两只浅口小碗,颤悠悠地挂在一旁。
事后的床单湿漉漉的,成了一片粘腻的暖洋,郭发不停地吻她的后背,抚摸她的膝踝,他沉默着、呼吸急促,忽然想要说什么,但是又因为太嫌羞耻而打消。
齐玉露恹恹地瘫着,汗水充盈每一个毛孔,她觉得身体好重,难以动弹,只好空洞地睁着眼,肢体不做任何回应:“真好,要是现在死了也值了。”
这是她对美好性事的最高评价,顶点之愉到来的瞬间,想到生与死。
“你能跟我永远在一起吗?”郭发突兀地问道,他和她骨肉相贴,却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每天晚上都能这样抱着。”
“爱情根本不是想得那么简单,喜欢就能在一起?在一起就喜欢吗?喜欢就能说出来,说出来就能被理解吗?人的心里布满了弯弯绕绕的管道,什么感情都堆积锈在里面。”
齐玉露的声音总是低而清晰,一旦开口,世界变得静起来,郭发便不自觉全神贯注地听着,掰过她的脸,一双缀汗的雾眼盯着她鼓鼓的唇,她的语调总是那么平缓,就像阴湿天气里的细雨,滴答滴答氤氲在他的皮肤上,他总是在一些奇怪的节点对她生出冲动的情欲,可他很能忍,每次都能按捺住。
郭发不说话,草酸、磷酸之属倒可以把那些老锈溶去,虽然会痛,可他能觉察到自己内心里的化学变化,都是齐玉露带给自己的,她是他的酸,心里的管道被她冲刷洗涤,夏日的汽水儿那样爽快地穿过燥热的喉咙,他撑在她身上,吻她的嘴唇,分明有荔枝的甜,不是幻觉。
“答应我一件事,齐玉露,你和我永远都不分开,要死一起死,咱俩不是在白桦树上都写好了吗?”
齐玉露流泪了,她知道他已经爱上自己,她颤抖,想要拔腿逃跑,可是残疾的肢体不支持她做出这种行为。
“郭发?”
“咋了?”
“再说一遍,那几个字。”
“嫁给我吧。”
齐玉露的身体骤然冷却下来:“不是这个。”
“你不老是说爱我吗?我也爱你了。”他说得含糊,好像那是什么高深的字眼。
“什么时候的事?”
郭发好像感觉到她的冷,把被子都盖在她身上:“我哪知道,说不清,可能你在给我讲蓝调时刻的那时候吧。”
“我以前想死来着,你听说过吧,我当时在监狱里自杀了好几次,第十年,最后一次,用的是钢笔尖,”郭发摸摸颈上的伤疤,话多了起来,“我妈死的时候,我又想死了,但是你那天来找我,从早到晚一直陪我,我看你的脸,我就想,为啥不能好好活着呢?我是个有污点的人,你是个残疾的人,可我们都看得起对方,以前那些事都过去了。”
齐玉露嫣然一笑:“还有么?”
“我想听你说那些诗啊,文学,我想天天和你跳舞,你不嫌我,我更没嫌过你。”
“我都是骗你的。”
郭发的心忽然很疼,他疑惑地把她身体扳过来:“咋了?你是不是变心了?你是不是喜欢崔海潮了?他当上大老板了,你就不要我了?”
她笑着睡去,没有给他回答。
郭发在空荡的床铺中醒来,房间里寂静异常,鸟鸣、阳光都拥进来,可偏偏,身边的人已经走了。
枕头底下,是齐玉露一封信:“郭发,谢谢你,我们该说再见了,好好地生活下去,我知道你能行,一直都知道。”
郭发映着阳光看那张纸,那些秀丽的笔体连缀在一起,越看越熟悉,他使劲薅了薅自己的头发:“我操。”
郭发来到齐家的时候,那里已经搬空了,像是一场梦:“我操。”
他四处打听,邻居们纷纷都不知道父女俩的去向,他骑车来到博雅书店,收银员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女人,柳山亭告诉他,半个月前,齐玉露就辞职了。
“我操,她说什么了?”
柳山亭说:“什么也没说,连那个月工资她也不要了。”
“她去哪儿了?为什么辞职?”
“你问我?人家是自由人,我管得那么宽,你不是他对象么?”
郭发一语不发,柳老板说得一点不错,他好像从来都不了解齐玉露,即便这一年来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这一户来自外地的人家,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