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榻里,颜喜悦轻轻嗷一声往里翻个身,有些似老虎所发出的声音,好在声音含糊不清,武宋没有听清,颜九儒捏着冷汗替她掖好被褥,替她关紧了窗子。
走之前看到角落里三只猫打团儿取暖,颜九儒步履无声,移步过去,弯了一截腰偷腔问:“你们不走吗?”
三只猫眯着眼,一起喵喵叫了两声,它们说不走,颜九儒听懂了,无奈回道:“那你们可不能调皮,在屋子里上蹿下跳扰喜悦的梦。”
“喵。”这一次回的只有一只猫儿。
它说的是好。
说完,颜九儒和武宋回到自己的寝房。
而等二人一走,三只猫儿在黑暗中睁开琉璃似得眼睛,六只眼睛相互对视一回,十分有默契,一只接着一只跳到榻里。
头衔尾,尾接头,三只猫身子半蜷缩,围着颜喜悦露出来的头而睡。
因为暖和,猫儿在夜间咕噜咕噜说起谵语。
遍体热烘烘的颜喜悦在梦里听见猫语,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忽然梦见第一次见到秦妙常的光景。
李家门首前的柳树,是和秦妙常第一次碰面的地方。
秦妙常和一群孩童蹲在地上玩石子,看见她从李家大院出来后,指着不远处的一户大人家,问:“在这里教书的那位先生就是你爹爹吗?”
那时候的秦妙常对颜喜悦来说是个脸生的人物,见问,有些拘谨,只是把头轻轻地一点。
“你爹爹的嘴好贪,那腰间系了个柿子荷包,不装针线,装的都是些小零嘴,零嘴是一颗一颗的,有的黑有的白,黑的瞧着似发臭的花生,白的又像是那切得碎的米糕,我的眼神好,却也辨不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秦妙常的腮颊鼓鼓地嘟囔了一句,她实在不知颜喜悦的爹爹吃的是何物,两下里好奇,“而且我昨日还瞧见他和猫儿夺食,癖好真怪呢,你也喜欢和猫夺食吗?”
秦妙常说完,颜喜悦嫩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我不爱和猫儿夺食的。”
“好吧。”秦妙常嘟了一下嘴,眼睛一移,往颜喜悦的胸前看去。
颜喜悦的内衫里绑了一个红结,浑身上下的一点红,这就是所谓的不苦诈打扮,再仔细一看,红结上绣有桃花与桃子,是粉红的细线绣出来的,桃花花瓣与桃子尖儿用的是莲瓣红,其余部分用的是姜红,都是讨喜的颜色,秦妙常在大都里不曾见过这种红结,瞧着眼儿馋,指着颜喜悦的胸口问:“红结上的花纹,是你阿娘绣的吗?我在大都里都不曾见过这般好看的。”
指尖指来,颜喜悦下意识看一眼胸口处的红结:“我阿娘她不精女红,这花纹是爹爹替我绣的,上头还有的名字呢。”边说将红结翻转,喜悦二字就藏在一朵桃花后。
“你爹爹是个厉害的怪人。”听是个男子绣的,秦妙常着了一惊,她可从未见过也未听过男子会绣花的,早听说桃花坞里的颜九儒在家中是是个操井臼的人物了,但不想那双手还能捻针刺绣。
若说爹爹是怪人,那么她也是个怪人吧,颜喜悦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秦妙常说自己在大都待过,她眼睛一转,问:“你是从大都里来的吗?”
拾陆·噩梦里露了本形夜半家中进贼人
秦妙常点头,颜喜悦“诶”的一声,随后蹲下去,继续问:“大都里是不是有很厉害的回回医?”
两个小姑娘蹲在一起,像极了冬日里挨着翅膀互相取暖,闲来无事又窃窃私语的娇鸟。
“回回医?”秦妙常扬起头想了想,慢吞吞回道,“大都里的回回医,许多都是从广惠司里出来的,医术高明,那些胡药瞧着奇怪,却也是有效的,不过如果不是脑子里、骨头里、皮肉里长了什么不能以药物剔除的东西,我们的医士大多也能治,管是什么病,一针一汤药,都能好个七八分,只要不遇上误人性命的福医。不过这些年福医是人人见打,应该是不多见了吧。”
“可是我觉得我的脑子里长了东西,常常头疼脑旋,有些大问题……”颜喜悦苦恼,一只手反复摸着自己的脑袋,“怕是要开颅查一查,不知是是长了东西还是缺了东西。”
“这么严重吗?”秦妙常捂住嘴惊呼,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颜喜悦,“开颅这种事情可是大事,虽然苏州也有很多回回医,不过还是大都里的好,毕竟广惠司的名声好,你别着急,我哥哥看过回回医,等他来了苏州,我帮你问一问。”
“好。”颜喜悦带着哭腔感谢了一番秦妙常,“如果可以,能顺便问问开颅的话要多少银子吗?”
“当然可以,你放心我会帮你问的。”秦妙常一口答应下来。
……
这之后还发生了好一些事儿,但颜喜悦热出了一身汗,脑袋边的猫儿越挨越近,围得密不透风,她觉得自己的身上长了一层皮毛,然后一层皮毛上还盖了一层皮毛,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冰凉的。
再有那些猫儿,一只只嘴里喵喵的说梦话,一只肚子里在咕咕叫,还有一只好动,一条尾巴在梦里也不安分,又热又闹,一场好梦热突突变成了一场噩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老虎,在雪地里走三步摔一跤,走十步就被斜刺里来的大老虎叼着到不远处的虎窝里舔毛。
毛舔完了,大老虎不知从哪儿叼出来一块血淋淋的肉放在她面前,用鼻子拱一拱,让她快些吃。
虽然变成了老虎,但颜喜悦依旧认为自己就是个人,就算肚子再饿,带血的肉怎也不能直接送入口中,吃了会破腹,她龇牙咧嘴,恼怒地朝面前的大老虎吼叫,边喉边倒退,想离血腥气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