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对面的门,“里面呢,那个客人玩了她三天,钱一个劲儿地转到我账上,没想到那孩子这么耐造,二哥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点给我送过来啊。”
她谄媚地笑着,我没理她,转头踢开了那间房门,她连忙拉住我,想劝说的话在看见里面的景象时变得哑口无言,嘴张得大大的,烟杆头的灰直往下掉。
我还记得生吃鱼肉是什么感觉。
那日风浪大,我把鱼饵撒在江面上的时候,能看见一群群鱼翻着白肚皮,我咬开鱼唇,鱼尾巴拼命拍打着我的手腕,我能感受到它的嚎叫,在空旷无边的江面,它痛苦地告别同伴。
我继续把鱼饵撒下去,又一批小鱼趁机游过来,如果它们与我同行,必然能看到这样一番惨烈的景象,当时我并不能揣测出那同伴们的心思,但我现在明白了。
妈妈桑一口气到现在还没有喘过来,烟灰已经铺满了她的脚面,在傅虞再次撕下那个客人的肉时,她终于叫了起来。
是那种,有气无力的,心魂已经被吓死了一遍,但是还留有一口气能硬撑着的,她低低地喘着气,嗓子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像丧家的野狗,声音极其难听。
我不喜欢,傅虞应该也是。
她站了起来,浑身是血,那个客人不知道死了多久,房间已经开始蔓延出难闻的味道,但她乐此不疲的,从他的手腕撕下一块又一块肉。
放在嘴里。
原来是这样的视角。
她朝我们走来,手里还拿着肉,在妈妈桑还在发出令人不适的声音时,一把把肉塞进她的嘴里。妈妈桑终于惊恐地大叫起来,她连忙把肉吐出来,吐口水,拿袖口一遍遍擦着舌头,她如此惊慌失措,傅虞却看得津津有味,她抱怀,眼中毫无悲悯,然后用那样一道幽深晦暗的眼神,看向我。
衣柜又开始在我眼前扭曲起来,我头痛欲裂,脏乱浑浊的洪水怎么都净化不成可食用的山泉,我被洪水侵蚀着,不停地往后退,当我的脚后跟滑下楼梯的时候,我的世界天翻地覆,头着地,腿夹在了楼梯缝隙中,洗手间打架的人已经散去,那个撞到我的人,朝我投来微妙的一眼,然后我摸到了口袋里,一袋味道清淡的香薰。
我于三日后醒来,家里已经没了栾奕的身影,老孟的小手指确实不在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惊诧地望了我一眼。
“你忘了啊?傅虞疯了。”
我眉头紧皱:“你说什么?”
“你见过疯牛吧?神志不清醒啊,怎么拉都拉不住,硬生生剁了我一根手指,我报了警,可警察来了也没用,要不到损失费,直接带到精神病院去了。”
“那栾奕呢?”
老孟怔怔地看着我,随后表情有些同情,“荆洲啊,我们都知道你宝贝这个媳妇儿,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我已经快精神错乱了,“她什么时候死了?”
再次回到家,我才发现家里的怪异,有关栾奕的东西全都被打包上了锁,她的遗照挂在大堂正中,我的脑海里涌现出一段抬她棺材的景象。
洪水已经开始发黑,淹没了我的口鼻,我现在身处哪里?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袋香薰,扔进了江里,回头,满目白骨,我无视它们继续前行,栾奕从天而降,她看起来温柔美丽,可是我刚往前踏一步,她就变换了神态,容颜迅速衰老,眼睛凹陷,四肢变得皮包骨头。
我再往前一步,她成了白骨的一员。
汗水从我额头流下,我咬紧牙,骗不了我。
我踏过她的白骨朝家走,打开衣柜的前一秒,一声婴儿的啼哭震住了我,我的手慢慢颤抖起来,每拉开衣柜一寸,孩子的哭声就响亮一分。
我真怕他嗓子穿破一个洞。
松手,回头,那孩子奇迹般长高,他朝我招手,叫我爸。
我突然明白二哥为什么要亲自给傅虞盛饭。
我问他饿不饿。
他说出去吃吧,我会撑船。
我又随着他来到江边,黑色的江水缓慢上升,淹至我头顶,我往后退了一步,他拉着我的手,说爸,我饿。
我脚步停顿,看了他一眼,研究他到底是像栾奕还是像我,眼睛圆圆的,这像栾奕,眼神尖锐的,这像我。
我同他一起迈入江。
我呼吸不了了,脚下是水,我寸步难行,我说回去吧,我给你做西红柿鸡蛋面,他渐渐地变成了一滩血水,栾奕浮现在我面前,我说我想你。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走掉的?
江水已经侵吞了我的肺部,我想我活不了了,绝望之际,有人把我拉上船,老张紧张地看着我,嘴唇蠕动了一下,给我做心脏复苏,我吐出来好多水,在咳,他拿纸给我擦。
我闻了闻他身上,说:“老张,今天没喝酒还出海,你这身子撑得住吗?”
老张挥了挥手,笑着,嗓子里想涌出什么话,但由于刺激过大,发不出来。
只是笑着。
我又说:“是不是家里没钱了?”
他的笑容凝固,耳朵慢慢红了起来。
我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愠怒起来,把钱推给我,拼命摆手。
我把钱塞进他口袋,“潮了,回去晒晒。”
他的船上有酒,他捞出两瓶,撬开盖子,分我一瓶。
我说:“老张,我跟栾奕有个孩子,长得很高,眼睛圆,眼神尖,我很喜欢。”
他没像老孟那样露出惊诧的表情,而是拍拍我的肩膀,冲我竖大拇指。
我提着酒瓶跟他碰了一下,已经进入深秋,江面的风也变得凉起来,我把老张陷进去的衣领拉出来,折好,他拿出船头的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我要养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