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不傻,只看沈相的反应,她便已经猜到自己出宫一事背后另有隐情,思来想去值得一提的也就只这一件事而已。
某种被忽略的可能性忽然出现,安和不敢抬头,轻声问道:“我父王去了北边,是不是?”
气氛凝固了。
沈相的唇逐渐变成一道平缓的直线,他平静地望着自己为了保护孩子而受伤的腿,虽然早知这一天会来临,但当它真正来临时,沈相还是难免觉得太快了。
他都没能来得及想办法把昭昭嫁出去,嫁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越远越好。
沈怀昭从沈相的表情中品出了一些东西,在脑海中过了一下正在北边的官员名单,她忽地意识到了其中一些隐秘的关系,顿感不妙。
压下安和想要抬起的头,不让她看到自己此刻凝重的表情,沈怀昭直直地望着沈相,面色郑重地问道:“这跟您有关系吗?”
沈豫应当也同样反应了过来,脸色同样难看无比。
到了这个时候,沈相不打算再瞒他们:“北边从几年前就开始暗中筹备起来,此次太子叛离京城,确实是要北上。”
沈怀昭步步紧逼:“那皇后娘娘说瞒不住了,是什么意思?”
沈相:“大概就是我参与其中的事情,在陛下那儿瞒不住了吧。”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沈怀昭坐在榻上,僵硬地望着神情平静的沈相,不懂他为何能这般轻巧的说出来,陛下已经知道了这句话。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安和缓缓抱紧了沈怀昭的腰肢,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给她一些力量。
眼前浮现出一阵又一阵旋转的光晕,沈怀昭恍惚地消化这一切,接着恍惚地问沈相:“那我们要怎么办?”
沈相依然平静:“我明日会进宫面见圣上,你们在家等消息,如果家里被羽衣卫戒严却不破门,那说明情况不错,如果被戒严且破门,说明情况一般,若是一切风平浪静,陛下没有任何旨意传达”
“你们就跑吧,西市刘记耕马坊,我先前预定了十几匹马并两辆马车,还有几张假路引,你们去取,至于能跑几个,能跑到哪里,就看命了。”
沈怀昭压抑道:“那你呢,爹,你怎么办?”
沈相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啊,看陛下想什么时候料理我,好在我如今受了伤,可能不会立刻,或许还能等到太子殿下与北边兵马汇合那天也说不定。”
沈怀昭沉默了。
说是汇合,谈何容易,北边距离盛京千里之遥,走官道都得用上月余,早就出发了的权维康等人估计还没到呢,事变不过几日,北边如何能反应过来,及时调动兵马?
就算调动了,要与一路躲躲藏藏的太子兵马汇合,又谈何容易?
沈相这是十死无生之局。
盛京所有的兵马如今俱在陛下掌控之中,数万御林卫一半跟着太子叛逃,一半送官员上任,剩下的只有羽衣卫。
羽衣卫本就是皇帝的私军,又如何会生出反心?
沈怀昭几乎绝望的梳理着盛京城中可用的势力,忽然发现只要陛下手中有兵,除非太子殿下现在就带兵打回来,不然一切试图阻止皇帝的行为都是螳臂挡车。
可她想不出来,却不代表沈相没有办法。
沈怀昭望着沈相,哀求道:“爹,再想想办法吧,您也不是非得进宫不可,我们可以今夜就动身,全家一起走。”
沈相给他们安排的后路必然是靠谱的,既然如此,何不大家一起离开京城。
沈豫也求他:“父亲,您身陷宫中,我们为人子女又如何能离开。”
沈相却不这么想。
看着两个满眼都是慌乱的孩子,沈相叹气:“是我连累了你们啊,若不是摊上我这么个不管不顾的爹,你们本该不用这么辛苦。”
沈怀昭眼中渐渐有了泪意,听沈相这么说连忙摇头否认道:“不是的,您只是看不下去了,若您有错,那昏主应当被天打雷劈。”
这话大不敬,但在场所有人都不会反驳。
他们曾经亲眼看到过,盛京的百姓是怎么样蜷缩着可怜的活着,天子脚下尚且如此,那在更远的地方,百姓又该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盛世的角落里,只有累累骸骨,饿殍遍地。
沈相不说话了,过了半晌后才继续说了下去:“况且如果我不进宫,世子必死无疑,陛下如今应当是不确定我和他谁才是那个助了太子一臂之力之人,这次扣下他便是试探。”
沈相看着他心爱的女儿,心疼道:“那桩婚事,还是害了你啊。”
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沈相却很清楚。
永王府在太子叛逃一案中确实不清白,根本经不起羽衣卫雁过拔毛式的调查,即使他明天就进宫,如果羽衣卫调查出了什么,祝祁安也不一定能保住。
他的女儿,或许要一夕之间痛失至亲与挚爱,也说不定。
破局
沈怀昭最后还是没能劝住沈相。
辩论无果,天色又渐渐沉了下来,安和不可能留在正院,沈怀昭索性将她带去了自己的小院中安置,吩咐莹珠悄悄又拿了一套被褥,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安和许是太累了,躺下没多久后便睡了过去,徒留她睁着眼安静的望着一室夜色,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明日之后,他们家的命运,会是什么样的呢?
没有人能给出这个答案。
次日一早,晨鼓方响,沈相就按着平时上朝的时间起床洗漱,天不亮时便出了门。
从知道沈相今日去上了朝开始,沈怀昭便久久无言,面对莹珠担忧的询问,她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一心坐在支棱窗旁远远望着院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