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行人各自散去,长巷中已经少见人影了,盘桓着一种极度热闹后骤然清冷下来的空寂。
班贺打开门锁走了进去,屋里特制的壶中水尚温。督促阿毛打水清洗过后,目送他回房,班贺才自己倒了盆水端回房里。
放下手里水盆,班贺点亮琉璃灯,察觉一丝异样,迅速回头看去。
陆旋低头靠着墙,盘腿坐在地上,抬眸看了班贺一眼,想要提起嘴角,却只是抽搐似的动了动。
他身上带着不知属于谁的血,朝仪刀放在身边,是他身上唯一擦拭得干干净净的东西——这模样真笑起来也挺悚人的。
班贺合上门,不满地上前将他拉起来:“怎么坐在地上,我这屋里是没椅子还是怎么?”
陆旋低声说:“别给你弄脏了。”
“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直接给你赶出去。”班贺严肃道。
他沾湿布巾,将陆旋那双手套取下,果然血已经渗到里面去了。
班贺把他按在椅子上,抓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擦拭。
擦拭干净的金属泛着冷光,灯下更显白净的手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握着,仔细清理着缝隙里的血迹,黑白分明。陆旋盯着那双手,想要握住,却被班贺呵斥:“老实点!”
于是他就老实了。
“有时候我夜里会惊醒,梦到刀刃切进骨肉里的场景,好多人一闪而过,最后我的身边谁也没有剩下,就剩我一个人了。”陆旋像是喃喃自语。
陆旋以为班贺会问些什么,却听到他说:“看到烟花了吗?”
陆旋顿了顿:“回来的路上看到了。”
班贺语气随和:“那就和今夜的烟花一样,今日做了了断,以后前尘往事不看,过去就彻底过去了。”
陆旋视线定在他的脸上,班贺笑起来:“你还有骆将军,孙校尉,还有营地里的一帮兄弟们,怎么算是一个人呢?”
陆旋仍是看着他:“为什么不说你自己?”
班贺迟疑片刻,一笑:“对,还有我。”
“圣节之后,我就会回叙州去了。其实我从未有过任何指望。”陆旋说起来心平气和,像是说些琐碎小事。
“但我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做了。万一你当真厌烦我厌烦得不得了,”陆旋面上没有表情,却无端从垂下的眼睑末端透出一抹难过,只是想到这样的可能,便心若死灰,仿佛已经成了真,“那我至少表达了我的心意。”
班贺抬手想要挠脑袋,瞥见手里捏着被血水染成粉色的布巾,晦气地扔回水里。
他左思右想,翻来覆去回忆脑中现存的记忆,终于在寂夜中爆发。
“你从来,根本!就没有说过任何有关于我的指望!”
“啊,”陆旋语气干巴巴的,“我以为我表现得挺明白了,你知道的。”
班贺觉得那块布巾不应该扔在盆里,应该摔在陆旋头上,让他不清醒的头脑好好冷静一下!
“不过,那也没什么区别。往后你稳坐京城,我在哪里都好,你要我做到的事情一定会做到。”陆旋低头看着被清理得干净的义肢,将手套拿在手中,“我要回官驿了。”
班贺:“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陆旋点头:“没有别的了。”
班贺:“……”他也是气得脑子发蒙,被这一句堵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陆旋没有等,知道自己该走了,最后看了班贺一眼,不声不响离开了这座院子。
良久,班贺才叹息般呼出一口气。
这一日像是把之前度过的日子里所有波澜都汇聚在一起,要盛大便盛大,要恢弘便恢弘,最终还是回到清冷的小院,似乎什么都没能得到结果。
他赌气般想,回叙州也好,果然还是应该让那乱人心神的小子离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