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误会了,非是为他,眼下的局面是儿臣一手造成,当初若非我一意孤行,不至如此,此番担下骂名,算是还他吧,儿臣不想欠着谁。”
青罗将那茶盏在手中转了转,竟还笑得出来,“至于人言,儿臣不在乎,人之善恶好坏难道全在旁人一张嘴么?先头他们还说儿臣是瘸子公主,心地很坏呢。”
薛贵妃叹息一声,“你如今凡事颇有决断,什么都敢瞒,春杏秋叶那两个丫头也肯听你的,”停了停,又道,“回头让万嬷嬷去你府上吧,原想着你要和离,再等一年半载才用得上她的。”
青罗心知她母妃这一关是过去了,松快了几分,闻着博山炉孔隙中透出的香气,不知怎么又有些作呕。
她这副模样,见了皇帝怕是要露馅,薛贵妃索性叫她在寝殿歇息,皇帝那里她去应付。
皇帝进门不见青罗,立即问:“罗儿呢?”
薛贵妃服侍他除去氅衣,一面道:“路上来得及,吹了风头疼呢,有些发热,等了半晌,睡过去了,还没醒。”
皇帝怒意不减,却也没吩咐立即去叫青罗,“婚姻大事,岂同儿戏?”
薛贵妃劝道:“陛下,罗儿心软,面皮薄,这驸马是她自己挑的,若非实在过不下去,怎会走到和离这一步?那日她提起谢大人有疾,不可与貍奴共处,她固然喜欢那貍奴,可再喜欢也不会任性到为此舍弃驸马,必是另有苦衷。”
皇帝听她话中有话,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侧过头望着她。
薛贵妃却不明说,只道:“陛下,罗儿既是铁了心要和离,陛下便成全她这一回吧,日后再选驸马,臣妾不许她乱来了,经此一事,她也得了教训,不会再由着性子。”
皇帝瞧着仍是气怒,似已无意追究,只惋惜道:“谢卿如此才貌,罗儿不知珍惜。”
薛贵妃笑笑:“罗儿与他少了些缘分,早日分开也好,往后各自嫁娶无碍。”
皇帝问:“可要将谢卿叫来问问?朕观他今日甚是落魄,议事也魂不守舍的。”
薛贵妃道:“既已和离,问也无用。”
皇帝便没坚持。
到得申正,青罗方才出了怡宸殿。
行至西门外,正遇上王栖恩办差回宫,身后跟了个年轻内侍,瞧着比她阿舅小两岁。
王栖恩领着那内侍上前见礼,说是他的义子王承忧。
青罗对这名字有些印象,想是前世听过,一时却记不起细节。
王栖恩知她与谢治尘已和离,似是有感而发,叹了一句:“凤仪公主的亲事才定,公主与谢驸马又……”
青罗心下一动,笑道:“不知配了哪家的郎君?”
路遇士子
王栖恩道:“是裴国公府的世子。”
青罗暗忖果然还是定下了,那日勖之登门,显见得不情愿,可他需顾及身后的国公府,裴国公也不会容他恣意。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南行,青罗口中含着薛贵妃给她的酸梅子,仍觉憋闷,遂将帘子撩开透气。
天气严寒,道旁积雪仍未融化,风吹上来,凉意袭面。
她倚在窗侧,胸口堵塞的浊气霎时散个干净,长吸了一口气,凛冽寒意直抵肺腑。
年后也多是阴天,今日亦然,暮时反倒晴了,灰白的天际,阴翳消散,苍青遍染薄淡的金赤,倦鸟归巢,其声清寒。
宵禁在即,进出坊门的车马行客尽皆匆匆。
因春杏再三嘱咐过不可疾行,薛虎虽不知深意,却谨记于心,驾车很是平稳,等过了坊门,更是不慌不忙。
青罗收回目光,正待放下帘子,忽地察觉坊道旁树底下似乎躺了个人,路过的行人有见着他的,却没人停下查看。
她叫薛虎停车,薛虎上前查看过,回禀道:“公主,那人受了腿伤,还醒着,只是动不了。”
这时节,便是身上没伤,外头躺一夜也有性命之虞,青罗想想道:“带他回去,请个大夫给他诊治。”
那人脸冻得发青,额上冷汗淋漓,薛虎扶他上车,青罗叫他进车里坐,他不肯,坚持与薛虎一道坐在车前。
按说这时他该指个去处,可他勉强道过谢,便紧抿住唇,一声不吭,大抵是疼得厉害,一双眼虽睁着,意识已不很清醒,听出青罗是个小娘子,也还记得谨守界限。
马车才转过弯,人便晕了过去。
青罗听他是南地口音,穿一身洗旧的青袍,样貌清秀,行止有度,猜测是初来长安的士子,多半在此地举目无亲。
原想将人留在医馆,大夫看过他腿上的伤,面上有些为难,并无把握治愈。
青罗带他回府,安置在与碧芜院一墙之隔的独漉院。
那人昏睡一夜,次日巳时方才醒转。
青罗已命人将许如珩请来。
许如珩捋了捋须,沉吟道:“难治,不如截了。”
那人一听,立时挣扎着要起身,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哑声道:“某……宁可死。”
仆从忙将他按住,许如珩冷眼瞥他:“既如此,去吧,老朽不拦你。”
青罗原在庭院中散步消食,听春杏说许如珩在,便转过来看看,进门正听着这几句,无奈地笑笑,“他是读书人,少一条腿,日后恐怕于仕途有碍,神医可有旁的法子治他?”
大周取士除重学识人品,亦观相貌,当初谢治尘点了状元,跨马游街时,便有好事者疑他以貌胜出,所以,朝廷虽不至以貌取士,但若身有残疾,十之八九会因此失去机会,前世便听过有举子因此落第。
许如珩哼了声,“老朽自是有法子,只怕他不肯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