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放心,儿臣早想通了,”青罗笑笑,端起几案上的茶盏,两手捧着,“驸马想必也已释怀,珍娘聪慧贤淑,性子又好,儿臣很是为阿舅高兴。”
前世黄珍儿入咸真观做了女道士,最后为谢治尘而死,这一世她有个好归宿,虽不是与谢治尘,却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阿舅会待她好的。
薛贵妃轻叹一声,“如此便好。”
青罗低头将书揭过一页,手指压在页角:“再有几日过年了,等挑过年,儿臣便与驸马提和离。”
谢治尘的顾虑总有法子解决吧,昨夜之事,她与他恐怕都难当作没发生过。
薛贵妃觑着她神色平静,似是随口一提,“卢家有个三郎,一表人才,与你年岁相当,尚未婚配,户部周侍郎家中有个表亲也不错。”
青罗瞥她母妃一眼,笑道:“母妃不妨将长安适龄男子列个名单,附上画像,来日儿臣和离了,便照着母妃这单子逐一相看。”
薛贵妃有些不信,“罗儿当真愿意?”
“嗯,”青罗抿了一口茶,问:“母妃,和离后再嫁难么?”
薛贵妃想了想,“你与驸马未圆房,算不得再嫁。”
青罗闻言吃了一惊,呛得咳嗽起来。
薛贵妃为她拍背,奇道:“怎么,母妃说错了?”
青罗心虚道:“母妃,此事怎可对外人言?”
薛贵妃未答言,手中剥着栗子,喃喃道:“罗儿如此品貌,驸马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与你同处一室,至今不肯圆房,身有隐疾也未可知,和离也好,免得日后子嗣艰难。”
青罗垂眸,耳尖红得滴血,无奈地叹了口气,“母妃……”
薛贵妃见好就收,将栗仁喂给她,笑道:“好了,母妃不说了。”
次日,母女二人一早便起了。
天方初亮,晨雾未散,御花园银装素裹,一片静寂,如灰白的水墨画卷。
醮坛设在清方阁,内坛洞案上三清四御圣像前,供奉玉署三牲,摆置油灯铜炉,玉瓶香花,各样鲜果,与法剑、玉册等道教法器,桌帷、画幡皆以精美刺绣饰之。
洞案两旁排布各色神像、纸扎,阁外设外坛,供奉其余诸神像。
十多名黄袍道士侍经,侍香,侍灯,知磬知钟,各司其职。
主坛道士身着红袍,戴了一张青赤两色的傩面具,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掐诀念咒。
青罗虽不懂道教仪式,也能分辨出这斋醮比之中元前夕,韩庇在公主府主持的那场,要隆重许多。
皇帝上过香,虔诚地在蒲团上跪下参拜,一众后妃紧随其后。
主坛道士在清方阁东南角梅树下圈出一块地方,旋即有一锦袍男子上前掘土,青罗一看,竟是二皇子。
回头在人群里看了看,诸皇子中,只他一人来了。
寒冬腊月,土冻实了,亏得二皇子有把力气,手脚也快,不多时,便将一个约莫半丈深的土坑掘好了。
皇帝率众妃在阁内等候,待主坛道士开始诵经拜忏,才由一名黄袍道士导引着走出阁外。
两名内侍上前,合力奉上以细缯包裹的物件。
青罗自轮廓、露着的两耳瞧出似是鹿,随即想起冬狩那日为二皇子射杀的母鹿。
二皇子双手接过,转身跪伏于地,将那鹿尸缓缓送入坑中,直起身,将土填回。
主坛道士躬身朝皇帝拜道:“陛下,科仪既成,此鹿便可再入轮回,禁中贵人不会受其叨扰,孕者亦可母子平安,且贫道已进表天庭,陈明原委,上天不再因此降罪。”
皇帝笑道:“有劳钟离法师。”
道士再拜:“为陛下分忧,乃贫道之幸。”
青罗看了眼皇帝虔诚的神色,心道他为了陈丽嫔当真煞费苦心。
转过头,与那钟离法师对视一眼,青罗微微颔首。
那人朝她拱手一拜,面容藏在面具后,透出的一双眼沉静无波。
人散了,清方阁侍候的宫人聚在一处闲谈。
一个问:“那钟离法师什么来头?”
知情的宫人道:“二皇子引荐的,听说灵验得很。”
有人不以为意,“若不是张天师抱恙,未能奉召入宫,轮不上他吧。”
先头好奇的追问:“怎么个灵法?”
“二皇子有一日外出返城,马蹄险些踩伤一只幼犬,幸而殿下及时勒住马缰,命人抱起救治,钟离法师见他心善,便叫他当日若遇上岔路口,莫走左面那条道,二皇子没当真,只姑且一听,后来你道如何?”
宫人说到此处,有意停顿,吊足了胃口,才神秘道,“原来那左路临着一面陡坡,坡上的土不知几时松了,滚下许多大石,多亏这一提点,否则二皇子……”
宫人们不由啧啧,有一个短促一笑,摇摇头,“二皇子心善?”
后来二皇子杀死母鹿,被皇帝斥责,颇不服气,回府对这钟离文一说,钟离文便预言,若不设法化解母鹿怨气,贵人们将难得安宁,二皇子受其点拨,连夜入宫面圣。
众妃离开清方阁回寝宫,行经太液池畔,池上结了厚冰,冰封雪冻,冷风如刀割面。
袁淑妃打了个喷嚏,拿锦帕掩住口鼻,与身旁之人抱怨道:“还不是有人心狠手黑,连那怀胎数月的母鹿也杀,否则我等哪用受这罪,倒不怕遭了报应。”
林德妃听她影射二皇子,哪肯罢休,她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当即冷笑道:“心狠手辣遭报应的怕是另有其人!我儿杀个鹿而已,有人可是意图谋害兄长!”
袁淑妃脸色登时不好,袁氏长安望族,素来瞧不上军功起家的林家武夫,却也未料到林德妃如此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