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赵璟狂笑道,“三年前他跪在我脚下苦苦哀求留他一条狗命的模样,可惜你看不到啦!”
景昀的眉头蓦然松开。
随着赵璟此言落地,她终于察觉到了关键所在。
“他不是赵公子。”景昀道,“从身体到神魂,都不是。”
慕容灼讶异道:“是易容术法?怎么会没有半点痕迹?”
“不是易容术法,是念。”
景昀平静道:“人死时若怀着极大的怨愤不甘,又兼天时地利,可以化鬼,往往行事偏激,失却理智,故而道门遇见十只鬼,至少需要除掉九只。”
“念不一样。”景昀云罗下的双眼凝望着面前笑声未绝的赵璟,“念是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孕育出的一种东西,它是许多人生前的执念凝聚而成的。”
“许多人?”
“对。”景昀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现在面前的‘赵公子’就是这里枉死的工匠执念孕育出的一只念。”
“念这种东西多出现在战场上,和鬼不一样,它没有邪气,本性混沌偏向平和,对普通人的威胁不大,所以道门认为念本质上是一种机缘,是天地秩序对于亡者执念的补偿。”
慕容灼看看地上挣扎的赵华,又看看笑声不绝的赵璟:“平和?”
景昀反问:“你觉得这些工匠和赵大虎仇怨深吗?”
慕容灼说:“那当然。”
景昀道:“但是赵大虎的妻女没有受到伤害。”
慕容灼一愣。
景昀说:“如果是你,遭遇同伴背叛,怀着极大的愤恨不甘死去,你能忍得住面对仇人的妻女不加以报复吗?赵小姐试炼婚时依旧让兄长护送,面对母亲责打时坚持保护兄长,甚至根本没有发现兄长换了人;赵夫人虽然察觉到了问题,但‘赵璟’既然能杀了真正的赵公子,把赵大虎逼到这步田地,你觉得‘赵璟’不能抢先杀了她吗?”
不远处,赵华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他抓挠胸口的双手垂落在地,像一只僵硬的木偶,唇角定格在一个奇异的弧度,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你会死在这里。”‘赵璟’的笑声止住了,但话中的怨毒却无法掩饰,“你的妻女全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没有食物、没有水,你就躺在这里,活活饿死,再也见不到半点天光。”
他的声音低下去,仿佛在咬牙切齿:“你知道活生生饿死是什么滋味吗?到最后,你的五脏六腑里像是着了火,被火烧得黏在一起……躺在这里动弹不得,慢慢感受濒死的痛苦,连解脱都求不得。”
赵华的脸上没有办法做出更多表情了,他躺在满地白骨中,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无法改变,唯有眼珠还在疯狂转动。
‘赵璟’喉咙深处发出古怪的低笑声:“你不是很想要吗?我成全你——你就躺在这些心心念念、杀人害命得来的宝贝里,下地狱去吧!”
他继续四肢着地朝赵华身边爬去,慕容灼看得眉头打结:“他站起来行不行,这是在干什么,吓人吗?”
“他站不起来了。”景昀道,“念是秉天地秩序眷顾而生的,同样受秩序限制,一旦它手上沾染同族的鲜血,就会再度归于天地。”
慕容灼睁大眼睛注视着爬过累累白骨的‘赵璟’,终于发现他虽然浑身上下都是鲜血泥土,但露在外面的双手却是一色死气沉沉的白。
那不是冰白、不是玉白、不是瓷白,而是毫无生气的死白。白到让人看一眼,就会打从心底深处生出忌讳不喜,只想立刻别开头不再多看。
“你知道你的儿子在哪里吗?”‘赵璟’问,“就在你炸毁的封土之中。”
赵华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目眦欲裂,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是你派他到这里来的,是你把他送上了死路。”‘赵璟’笑嘻嘻地道,尾音却蓦然尖利起来,“你哭什么?三十年前你们把十八个同伴封在这里活活饿死的时候,怎么没哭呢?”
“你就躺在我们活生生饿死的地方,和你心心念念的宝贝一起上路吧!”
景昀倏然抬袖。
‘赵璟’还没来得及一把掀翻盛放金错刀的箱子,指尖刚刚触及的那一刻,微风骤起,下一刻箱子从他面前消失了。
箱子出现在了景昀手中,而她出现在了‘赵璟’面前。
‘赵璟’微微蜷起身,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但景昀看得出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先不理睬他,而是转过身。
慕容灼心领神会地伸出双臂,抱住了景昀递来的箱子。
地上的赵华再度垂死挣扎,与此同时‘赵璟’开口:“箱子你们带走吧,但这个人不行。”
他的语调故作平静,尾调的紧张却连慕容灼都能听出来。
景昀当然不准备救赵华,她甚至没有朝赵华的位置转头,只淡淡地问:“你是念?”
‘赵璟’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望向景昀的神情不自觉恭敬了一些:“没有想到你居然知道念的存在。”他转头看了一眼赵华,“和赵大虎来往的那些不中用的修行者一个都没看出来。”
念秉天地而生,少见到了极点,他化作赵璟的模样,身上又不带邪气,普通修行者当然不可能往这方面想,甚至未必知道念的存在。
景昀一哂。
她问:“上面那个洞府,你进去过没有?”
见她根本没有多看赵华一眼,‘赵璟’心下略安,他并不打算多生枝节,于是诚实地道:“我们只知道自己死前进去过,但化成念之后只记得死前的痛苦,其他都忘记了。”
景昀眉头微皱。
她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两个问题,发现‘赵璟’是真的记不得了。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