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不会这麽以为,但你的外表很具有欺骗性,柔弱纯净,像雨后清新淡雅的空谷幽兰,内里的灵魂却并非文静安稳。”
“那是什麽样的?”她笑着问。
“尽管多数时候你会故意装作表里如一,让自己活得不那麽显眼,但你骨子里是一个倔强、敢冒险的人,一旦认定了什麽,想要抓取什麽,就会朝着那个目标一直前进,不管不顾,非达到目的不可。”
宁姿微弯起唇角,既不承认,也不否定。
霍辞目光如炬,低沉道:“你不过是看不惯他们,起了心思要教训他们。可你想过没有,一旦情况失控,你可能会受到伤害。”
宁姿并不当多大回事,“法治社会,他们能怎样?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故意教训他们。明明可以忍过去,避开就好了,可我偏不。我一早就告诉自己,这辈子不受人欺负,谁敢来挑衅,我一定尽己所能让他付出代价。真正的我睚眦必报,没什麽格局,就图个爽快。你是不是觉得上当受骗,后悔答应和我订婚了?”
霍辞没有立刻回答,静默盯着她,目光深邃,盯得她心里发虚,却不甘示弱,睁大了眼眼神清亮回视他,眼眶发酸,也不肯眨一下。
他忽然埋下脸靠近许多,宁姿感受到压迫,依然不闪不避。在距离极近的位置,霍辞停下,低下嗓音说:“有什麽好后悔?你也从未嫌弃我阴沉乖戾的性情。”
听了这话,宁姿表情松懈些许,好笑地盯着他,“我俩还真有意思。我是假装云淡风轻,掩饰执拗锐气。你是显露锋利孤僻,避开旁人耳目,默默朝目标进发,岂不是正好相反?”
“正好互补。”眼看她高兴起来,他僵硬的手指这才松开。
宁姿得意哼了哼,“霍辞,你让步了。”
他淡淡扯了下唇,拿起筷子往盘里夹了只鲜嫩肥美的白灼虾,细致缓慢地剥虾壳,低声说:“你肚子饿了,难免暴躁些。”
宁姿扭头不爽地瞪他,“你知道什麽。”
说归说,还是乖乖把虾吃掉。香嫩弹牙,味蕾满足。她五官舒展开,清亮的双眼微眯起来。
霍辞见她爱吃,又夹起第二只开始剥,“你应该听说过,我从小就被驱逐到国外。”
宁姿放下筷子,转过头看着他,认真听他说话。
“生活上没有什麽短缺的,但我个性奇怪,像一片影子,总是独自呆在阴暗的角落。那些大人会用异样的眼神注视我,让他们的孩子远离我,后来那些孩子看我的眼神也变成那样。”他语速缓和,把剥好的虾再次放进宁姿碗中。
这一次,她却不急着吃。
“我倒觉得无所谓,早就习惯一个人了。挺好的,清静,有更多时间专心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但这种情况只持续到上学前。人类总是求同排异,少年更是这样,尤其是针对我这个外表、肤色、性格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人。男生间发洩情绪非常直接,惯用暴力。我原本厌恶动粗,不只是痛,还很髒。”
“回家后,外祖父会用冷淡又夹杂微妙嫌恶的目光瞥向我,那轻飘飘的一眼比落在身上如雨点般密密麻麻的拳脚还要让人难受。所以我只能以暴制暴。”
宁姿听得心里发闷,直截了当问:“那你反抗赢了吗?”
他摇头,眉目舒展,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宁姿有些急了,“没尝试过寻求帮助?”
“外祖父母对我并无多少感情,反而将我视作累赘。至于学校方面,崇尚自然教育,认为矛盾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在不威胁性命安全的情况下,最大程度让学生自行解决。”霍辞微转过身面向她,眸底漆黑,沉静得令她心口泛闷,仿佛能透过他如今的平淡窥见曾经遍布皮肤的淤青与斑驳。
她不禁问道:“很疼吧?”
“我忘记了。”他移开视线,明明早已放下这些过往,但触及她闪动的目光,心里却莫名涌出一丝酸涩,“后来我想到了办法,第一时间找準中心的那个人,往死里打。果然,之后这种暴力事件越来越少。所有人都怕我,见我会故意绕开,目光像看到怪物一样。”
她接着说:“所以你故意显露出孤僻阴鸷,让所有人疏远你。”
霍辞上身偏近她一些,手掌贴在她的手背,宽厚的掌心似乎隔着皮肉,将她的不安与抗拒一点点抽离,“把这段不愉快的经历铺陈在你眼前,是为了让你了解,我们是一样的。即便我并不清楚你曾遭受怎样的痛苦,你不愿说,就不说。可我理解你,不论你的外在与内在如何,都是由经历衍生而出守护自己的生存方式。我们选择并肩前行,就算你对我并不牵扯所谓的感情,我也愿做你最可靠的伙伴。”
“我不反对你任何的想法与行动,但不要让自己置身险境。”他看她的目光清澈坦白,并无半点矫饰之意。
宁姿安静地回视他,琥珀色瞳孔漾着水波般柔和的光晕。她的心跳急促有力,心中又起了那个念头。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倾过身埋头靠在他坚实而宽直的肩膀,双臂柔柔揽住脖项。
霍辞一怔,连呼吸都忘记了,像雕塑般呆滞,随后缓缓擡起手臂,轻搂住她的腰。女孩的腰肢柔软而纤细,很轻松就能完全圈住。
宁姿心口发热,心跳得更快了,指头蜷起来,偏过脸,眼角余光凝视他刀削斧凿般轮廓分明的下颚线。
这是她亲自选定的伙伴,是权衡利弊后抓住的那根稻草,即便不知未来情形如何,这一刻,她是真切感受到一股暖流涌入心间。